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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阿媽與我
2009/07/08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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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阿媽與我(本文是凡人生死錄的完整版)

這輩子到目前為止,親人中有二姑去世、曾祖母去世、祖父去世、祖母去世,可是最令我難忘的是又聾又啞的三叔過世。

聾啞三叔 心不聾啞

三叔出生於美軍轟炸台灣頻繁的民國34年。有人說他的聾是因為聽到巨大的炸彈爆炸聲,後來再由聾變啞,也有人說不是,但是不管怎樣,三叔在我懂事以後就是這樣,不但聾啞,身高又比較矮,走路內八字,他終身未婚,變成村子中弱勢者的代表,在所謂「純樸」的農村中和我們同住了50多年,經歷了許多經常而微小的歧視。

我和三叔相差18歲,當我5歲時,祖母就叫我和三叔一起去養牛,我們的行蹤踏遍了村裡方圓3公里以內任何有長草的土地。

跟著三叔養牛的時光約有8年,我也從三叔那裡學到到許多農具或手工具的使用方法,例如拿鐵鎚、拿鑷子以及怎樣釘草籬笆、怎樣修木棍等。

三叔雖然行動遲緩,做事情卻很確實,又會注意時令。例如每年冬天,他就會開始收集木棍或競選旗桿,準備第二年綁瓜棚用;所有可以回收的資源他都會分類分好,按時和資源回收商換錢。

儘管如此,我們仍看著他常被鄰居欺負,又無法說清楚,但一心在外發展的我們兄弟僅能在每一兩個月回去家中時給他一點零用錢花,有時則帶他去市場買新拖鞋。三叔也不會白拿,他早就準備好洗得乾乾淨淨的菜瓜布回饋給我們,讓我們很自責:好像是跟他買來的。

最後的安養院

三叔在過世前2年的春節後,被送到安養院去,我們兄弟雖然不捨,但想到父母也常常生病,我們4個兄弟又沒有一個在父母身邊,憑什麼叫爸媽不送三叔到安養院去呢?知道要去安養院的那一天,三叔沒有反抗,自己默默的走到神明廳裡,向祖先牌位跪別,並把身上所有的現金整理好全部交給我媽媽。

安養院在離家裡有將近2小時路程的彰化鄉下,他在安養院的期間,我每個月都會從台北下去彰化看他,每次都會帶一些他喜歡吃的東西去討他歡心(有一次異想天開帶蠟筆及塗色紙),沒想到他能享用的時間這麼短,最後半年他幾乎沒住在安養院而在醫院裡。

親手餵三叔喝牛奶

為了安撫他從未離鄉的焦慮,我曾多次把三叔弄到安養院外,例如到大賣場或回到村子附近(父母要我不要這樣做,以免送不回去)。最後3個月左右,剛好農曆715日,我決定從醫院把他載回雲林家中,給家人看看,給祖先看看,也給村中新落成的大廟中的神明及廟中的村老看看。

途中抱著他瘦弱的身體,對他灌食牛奶;到現在每當我抱著未滿2歲的兒子時,還能回憶當時的光景。

出殯那一天清晨,我寫了一首詩火化給他,我清楚感覺三叔是不希望太麻煩我,所以才提早離開我的。

出殯的行列裡有村中老人所組成的鑼鼓陣,其中的成員都是愛看熱鬧的三叔生前都熟悉的,因為三叔過世得早,所以反而還有機會讓這些長輩來相送,希望三叔能歡喜歸天。

我親自幫忙把三叔的遺體入殮,並看著他火化、骨灰裝罈以及入塔,沒有人能了解那種哀痛:

我是一個教師,每天講話講個不停,有時還嫌學生不把我的話聽進去,但是我有一個講話沒人聽得懂,默默陪我長大的的三叔;我或許擅長寫文章,但是我有一個無法用聲音或文字來交代任何遺言的三叔!

小時不能理解的計較

三叔過世7年後,阿媽的風水撿骨,距離阿媽過世已23年,掘開棺木,清刷經由棺縫鑽入和遺骸混雜的塵土,土公仔再將遺骸放入甕中,送到三叔骨灰安置的公墓,母子近多了。

凝視被侵蝕消融到近於木屑的祖母遺骸,想起20多年來世間功過得失,我無一絲可念,唯有一聲,要告訴在天上的阿媽:

「阿媽並不可惡。」

民國58年秋,我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停下每天早上跟三叔去養牛(改成下午去),第一天上課,10點多就放學了,老師一放學,我就立刻奔回家要跟阿媽分享:在學校的環境和放牛的日子多麼不一樣。

到了家門口,卻見阿媽正在籬笆旁,跟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討價還價,那小孩我們在放牛時看過,看起來比我大45歲,他會在學校有上課的時間,偶爾在我和三叔養牛的水溝旁出現,抓些水中動物。

現在他在我家門口,他和我阿媽之間有個桶子,有些青蛙小鱔魚泥鰍在翻動著,阿媽最後以一塊錢買到了這些水產,然後那小孩捏著一塊錢,臉色黯然的走了。

一塊錢那時等於兩個饅頭,阿媽為甚麼可以用這麼便宜的錢買到?長大之後,知道這是阿媽善用談判技巧:日上三竿,時間不利於這小孩,青蛙有大有小,品質不一等等。

但是年幼的我怎麼懂!當下我心裏咬定阿媽可惡──欺負小孩!我也不想分享入學日的所見所聞了,之後好幾天沒跟阿媽講話。

來不及說的一句話

如果不是自己撐持家計,我不會了解應付家中食指浩繁的阿媽,怎麼會精明成性,能殺就殺──小六畢業旅行前一天還沒有繳交39元交通費,我悶悶的裝睡,後來了解我心事,拿錢給我的是阿媽,那39元,不也是這樣省來的嗎?

而我卻始終沒有在阿媽生前講過對那件事的不同體會,沒有來得及跟阿媽說:「妳並不可惡。」

小學入學日發生的事,40年過去了,卻歷歷在目。隨著年歲增長和參與社運,逐漸明白:弱者往往有施壓更弱者的可能;除非均富,除非讓每個人都被關懷,否則譴責中間剝削者的正當性是不夠的。

今年,在三叔過世後10個月出生的兒子要入小學,我會在孩子入小學那一天,把40年前的故事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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