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無人機去旅行：北義之旅文字 . 攝影｜方傑 - 蘇格拉屎的藝術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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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無人機去旅行：北義之旅文字 . 攝影｜方傑

2025/05/24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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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號新加坡 / 馬來西亞【品雜誌｜ 12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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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多年前開始背包旅行後，我就不斷反思旅行的意義，有時會想，一趟旅行的花費可以買一組高級音響，兩趟就可以買一輛小型車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值得人們如此大費周章？

為此，我偶爾閱讀思想家們對旅行的見解，持反對意見的一方認為旅行是不道德的，旅途過程中消耗的資源都對環保帶來負擔。

更有甚者，觀光會導致房地產、物價飇漲，表面上看來，富國人以高高在上之姿施捨觀光勝地，為觀光地帶來商機，然而細想不難發現，旅遊業的發展往往只造福投資客，非但沒有造福當地居民，還適得其反地剝削他們，許多觀光景點的住民最後被迫搬離他們生活的地方。

疫後常耳聞各國居民與觀光客發生的衝突事故。

兩年前，我曾在里斯本一個叫Mouroria 的社區牆上，看見以一禎禎斑駁照片，當地居民在小巷弄裡展示社區裡的資深長者的容顏，提醒遊客，拿着照片獵奇之餘，別忘了在巷弄呼吸、生活着的人們，才是這個城市的脈搏，少了他們，這個城市不過是被觀光產業化上濃妝的屍骸。

看着這些令人動容的照片，我不自覺地放輕腳步，好不驚擾在這裡生活的人們。

然而，反省歸反省，夏天一到，單薄的良心終究敵不過不安份的雙腳，我還是去了北義兩個月。

對忙碌一整年的人來說，旅行是讓自己不致於在工作中滅頂的救贖。我需要換個角度和身份，好讓自己從陳舊的習慣與平庸的常規中解放出來。

如果有人因而譏諷我說一套做一套，我只好請出馬克吐溫來解圍，他說：

「旅行對於偏見、頑固和狹隘的思想來說是致命的，正因如此，我們急需旅行。在地球的一個小角落裡蹉跎一生就無法獲得開放、健康、仁愛的價值觀。」

歷史上有許多偉大的文學藝術作品，都是旅途中的靈光一閃，瑪麗雪萊在日內瓦湖畔度假時寫了《科學怪人》，梵谷被亞耳的陽光啟發，創作了熱情洋溢的作品。

您說，為了讓自己更寬容，我能不去嗎？我只好兩權相害取其輕，儘可能當個安靜低調的旅人，不喧賓奪主，不過度消耗資源。

文字延伸（【無名小巷的觸動】2023/8/15）：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1AQFG8bazE/

史上著名昏厥事件

多年來，我一直在延後意大利行，對黃種人來說，說意大利讓我近鄉情怯，有點矯情，但對一個從七歲開始就畫畫，一輩子都與藝術糾纏不清的人，又怎能錯過米蘭恩寵聖母院裡的《最後的晚餐》？梵帝崗西斯汀教堂天花板的《創世紀》？還有斯克羅威尼禮拜堂裡喬托的濕壁畫？

像我有這種想法的，還有心理學界兩位巨擎：佛洛伊德與榮格。

榮格說他一直無法造訪羅馬，原因是他無力處理羅馬向他提出的問題，直到晚年，他想彌補缺憾，臨到買票時，卻突然昏厥過去。而佛洛伊德也是到了晚年才去羅馬，在此之前，他每次一接近那座城市就會折返。

心理學家對此眾說紛紜，我這裡無意花太多篇幅討論這個心理學議題。

我猜想，這與人在承受強烈生理或心理刺激時，身體與心理機制為了保護我們，會導致迷走神經昏厥有關。兩位心理學家都是西方現代思想先驅，都想為文明開創新章節，面對一座三千年歷史的永恆之城，內心所承受的壓力與複雜的情感糾葛，絕非拍照打卡的觀光客能體會。

我原以為也會像兩位巨擎，在梵蒂崗或羅馬競技場前發生轟轟烈烈的世紀大昏厥，留作後世美談，但很令人失望，我沒有，也許我的才學還無法激起如此強烈的身心反應，看清現實後，我收回撐不起的野心，安份地繼續上路。

人貴自知，我知道再怎麼野心勃勃，都無法將沿途所見所思塞進一紙遊記，也不奢望僅一趟旅行就覽盡兩三千年的文化，道盡千秋事，所以乾脆就以一種零碎的方式，拼湊沿途種種。成不了大事，就來說說我渺小的，沒那麼可歌可泣的旅途小事。

同場加映（羅馬假期之偉士牌的一天）：https://www.facebook.com/share/v/15KDC9hfBd/

圖：富內斯山谷

圖：Lago di Carezza

圖：羅馬競技場

托斯卡尼山坡上

這一切可能都要從托斯卡尼一座小山上的民宿說起……

早在出發前一年，在搜尋Airbnb時，目光就被托斯卡尼一座山坡上的民宿吸引，那根本就是電影常見的老套情節，失戀或生活發生重大挫折的中年男女，無意間在托斯卡尼重拾生活熱情，開一家田間餐廳的電影場景。

我內心開始春心蕩漾，腦子裡浮現某個風韻猶存的農婦，來叩門送上她種的蕃茄，然後天雷勾動……

這樣的情節，一定要搭配電影片頭常用的從空中Zoom in 視角，才能襯托出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這想法開始在心裡發酵後，煩惱就開始了，自那時起，我除了研究行程，也開始研究各款無人機。

買了無人機後，才發現要通過考試才能在歐洲使用無人機。讓人困擾的是，相關資訊混亂，網路眾說紛紜，許多官方網站只適用當地語言，我以半猜題半答題的方式，考了不下十次才過關，然後為無人機買保險，解決種種瑣碎又煩人的程序，好幾次我都想放棄那個風韻猶存的農婦了。

從空中鳥瞰確實讓人充滿驚奇感，空拍與其說像鳥，不如說無人機讓人錯覺自己擁有一雙像彈力女超人般，可以無限延伸的手，伸往天空去窺視不曾見過的視野。

然而，空拍總是充滿變數，即使有再多的飛行經驗，每次空拍，內心都是忐忑的。一方面貪婪地想要看見更多，另一方面又害怕這種想看更多的欲望，會讓無人機再也飛不回來。你永遠不確定會不會突然一陣強風把它捲走、或讓某隻巨鳥看上，誤以為是獵物、飛機不小心飛往禁區，或突然電力出現故障，旅途就會留下遺憾。

在Lake Misurina 的那天，恰好遇上太陽風暴，太陽風暴會影響衛星導航，無人機可能飛出去後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但難得來了，又怎能不拍呢？於是把心一橫，想說行程到了尾聲，掉了就只好用保險索賠吧。一直到無人機順利降落，才鬆了一口氣。

人因夢想偉大，也因幻滅而長大，一直到結束托斯坎尼行程，我都沒遇上什麼農婦，唯一帶走的是夜裡蚊蟲在脖子上留下的吻痕。

同場加映

托斯坎尼的清晨：

https://www.facebook.com/share/v/14pms5NhL9/

給托斯卡納的影像詩：
https://www.facebook.com/share/v/1BcveiByy4/

圖：托斯卡尼

圖：威尼斯

翡冷翠的一星期

義大利是個極複雜的國家，多年來，許多繪畫、電影的經典畫面，早先入為主地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份，Juliet Roberts 的《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教會我什麼叫Dolce far niente （無所事事的甜美），看《羅馬假期》的人，想必會對吞掉說謊者的手的真理之口留下深刻印象，因為《神鬼戰士》我才知道在羅馬帝國前就生活在這裡的伊特拉斯坎人。

相傳羅馬人的祖先伊尼亞斯（Aineías)來自特洛伊，木馬屠城後，逃到意大利，建立了羅馬帝國。公元四世紀時，野蠻人入侵，羅馬帝國遷都拜占廷，天主教廷留在梵蒂崗，維繫了搖搖欲墜的西方文明達一千年之久。

到了14世紀，佛羅倫斯出現了熱愛藝術，積極贊助藝術家的梅第奇家族，催生了幾個偉大的藝術家：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波堤且利；也催生了文藝復興時代，影響了整個歐洲。而梅第奇家族的子孫後來也成了教皇良十世，熱愛藝術的良十世是史上最傑出的教皇之一。

每個現代人或多或少都來自佛羅倫斯，來自達文西與米開朗基羅，那是一個西方人自宗教桎梏中解放覺醒的時代，文藝復興的大師不像現代專才只專注在一個領域，他們對萬事萬物都充滿好奇，想要透過自己的眼睛重新定義一切。雖然我不是意大利人，但早在年輕時研究藝術後，有一部份的我就被喚醒了，多年來，我一直致力於當個「文藝復興人」。

佛羅倫斯（Florence）譯自英文，而翡冷翠則是義大利文（Firenze），這美麗的譯名，出自徐自摩。

在托斯卡納鄉間漫遊了9天後，終於來到徐志摩筆下的翡冷翠。1925年，徐志摩在這裡寫了一首給陸小曼的詩，就叫《翡冷翠的一夜》。

從第一次在畫冊裡看見文藝復興藝術大師們的作品，到親臨現場，中間相隔四十年，這叫人怎能不激動。在翡冷翠的那7天，我每天騎着房東提供的自行車緩緩穿行於老城，世界的紛擾彷彿被隔絕起來。

循着城市的磚石，我偶爾會不經意地聽見，那些不顧一切，放牧自己對萬物的好奇心、任想像力狂飇的智者張狂地咆哮，他們在城市的迴廊間思考、探問時留下的跫音。

出乎意料地，這個城市並沒有我想像的華麗與舖張，她自500年前就被封印起來，頑強地抵抗時間施加的作用，將那個時代的鑲在博物館與城市每個角落的磚石裡。

同場加映（裴冷翠的一夜）：
https://www.facebook.com/share/v/16GtJXbUKJ/

從多洛米蒂到威尼斯

在阿爾卑斯南麓多洛米蒂住了10天，爬了著名的刀鋒山與三尖峰，探訪了好幾座翠綠的高山湖，卻一直都沒有留意到，位於Pieve di Cadore的民宿主人名叫提香（Tiziana），一直到臨走前夜，在小鎮漫步時，發現城市廣場有個拿調色盤的雕像，好奇趨前一看，驚喜地發現這人是文藝復興時期有名的威尼斯畫家：提香。

這古樸的小鎮離威尼斯129公里，我壓根沒想到它竟是提香的故鄉，我開始好奇，民宿主人會不會是提香的後代？又是什麼原因，讓提香跋山涉水到威尼斯呢？

威尼斯在成為海上帝國前，原是罕無人至的潟湖，威尼斯人的祖先大約是在三、四世紀時，為了逃避北方野蠻人的入侵，逃到這裡，用木樁築起一座城市，它一直都不屬於意大利，一直到兩百年前，唯有搭船才能到達威尼斯。

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讓威尼斯遺世獨立，威尼斯總讓我想到江戶時代的吉原區，日本人在這個沼澤地上建立紅燈區，生活在吉原區的詩人墨客，感嘆生命無常，把握時機，縱情聲色，並發展出浮世繪版畫與大量春宮圖。

15世紀之後，威尼斯的商業地位漸漸被英國與荷蘭取代，威尼斯成了歐洲王公貴族流連忘返的放蕩天堂，生活在水上城市的居民，想必都曾想過這城市總有一天會沉到水中，發出與浮世繪同樣的喟嘆。著名的情聖Casanova ，名妓Veronica Franco都曾在此留下艷聞，當時的威尼斯，一年中有半年都在舉行面具節，男人戴着Bauta，女人以口咬住Moretta面具，抺去社會束縛後，尋歡作樂。

這種社會氛圍想必影響了提香的繪畫，在之前，裸體畫大都用來譴責人類的墮落，裸者臉色慚愧，然而，提香筆下的裸體維納斯毫不迴避地直視觀者，把威尼斯繪畫帶往更情色的方向。

1797年，拿破崙侵略威尼斯，結束了這個稱霸地中海千年的海上帝國，在成為意大利版圖前，它一度被劃入奧地利版圖。1846年，連接威尼斯的鐵路橋建成後，它開始失去了她的獨立性。19世紀之後，經過文學家與藝術家不斷美化與渲染，它成了現在人滿為患的觀光勝地。

結束了56天旅行那天，飛機起飛後，從威尼斯上空往下看，我才驚覺威尼斯是一條被大陸勾住的魚。

帶着還無法完全消化的回憶，想到隨着海平面上昇，未來有天，這尾魚會掙脫魚勾，永遠潛到海裡，心裡突然浮起淡淡的感傷。

同場加映（威尼斯的日與夜）：
https://www.facebook.com/share/v/19T7B1EUM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