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杜甫‧觀公孫大娘舞劍器

        三、四年前吧，我在高雄街頭的茶水攤有過驚奇的發現。

        當時北部流行的是什麼「X可利」、「快可X」的店面，販賣的茶飲基底不是「紅茶」就是「綠茶」，然後再添加些奶啊、珍珠的。我在高雄的街上，竟然看到招牌打著「文山包種」、「白毫烏龍」這樣賣中國茶的茶水攤，讓我這個「都市俗」不免小小錯愕了一下。

        好像一杯十塊還是十五塊吧，反正那時覺得很便宜就可以擁有一大杯適合牛飲的中國茶。根據對中國茶的刻板印象，我跟顧攤的店員說我要熱的，他大概也不是沒碰過像我這種在高雄大熱天還堅持要喝熱茶的客人，順手就把舀好的那杯涼茶倒在鍋裡直接在瓦斯爐上加熱了起來。

        看到這種「回鍋茶」的作法，我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裡暗想這杯茶大概不妙了吧？！沒想到後來喝起來口感還不差，茶香以及甘醇竟沒有被破壞殆盡；喝完後讓我樂不可支，那一陣子三不五時就到街上買杯「回鍋茶」來解渴。

        直到最近一段時間，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在台北街頭的茶水攤看到中國茶的蹤跡。有些連鎖店似乎以中國茶作號召，在櫃臺前很講究地擺了各色中國茶的茶葉，似乎有種「寓教於『飲』」的想法。作法也很精緻，茶水不是先做好放著，而是將一份份茶葉密封包裝在鋁箔袋子中，等客人點選後，當場開封，用沖espresso的咖啡機直接沖泡。

        這又讓我腦中對「泡茶」的schema失衡了。茶葉，不是應該在壺裡面悠閒地接受熱水的浸潤伸展，然後釋放出茶香精華嗎？怎麼會是透過咖啡機強力熱水沖壓，來個「強迫取分」式的掠奪？

        在此之前三十秒，我照著看板上寫的，點了一杯「醉香烏龍」；烏龍茶常喝，我就衝著「醉香」這兩個字而來。櫃臺後是一位豪氣不輸公孫大娘的大嬸兒（如果換到施耐庵筆下，應該就是賣人肉饅頭的孫二娘）只大聲複述了「烏龍茶」這三個字。

        我心裡一陣著慌：我的「醉香」咧？雖然莎士比亞說，就算玫瑰的名字不叫「玫瑰」，她的芬芳依舊。但我顯然在這方面的意見跟莎翁相左，烏龍茶少了「醉香」，是很教人心碎的一件事兒，基於心理因素，喝起來的滋味會減分不少。

        只見公孫大娘（或孫二娘）大開大闔地從拿茶葉、沖茶、加冰塊......，動作真的有如「雷霆震怒」，盛茶容器弄得金屬檯子霍霍作響。在公孫大娘的劍氣以及孫二娘的刀光下，我嚥下了想要喝熱茶要求......

        正當櫃上一片刀光劍影，公孫大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為我沖茶的時候，我發現在檯面一角貼有一張「致親愛的顧客」公告。大意是說，因為本店標榜茶飲現泡，所以請客人「耐心等候兩三分鐘」，以享用最佳的風味。

        我有些懵了，現代人的時間已經被壓縮到「兩三分鐘」的等待就需要付出「耐心」，那人家泡「功夫茶」怎麼辦？好可怕，難不成連品茗這種悠閒的活動也已經「速食化」了嗎？難怪公孫大娘的泡茶身手，需要「矯如群帝驂龍翔」啊！

        茶葉包裝的精緻感，和講求速度的匆促，顯然形成了一種衝突；一件事很難在匆促之間找出一絲精緻的感覺。精緻是需要醞釀的，一如茶葉需要在壺裡悠閒地接受熱水的浸潤伸展......

        你若問我那杯醉香烏龍的口感如何？我只能說它缺乏香味也不醉人，只是一杯煮過茶葉的水而已。

        我開始懷念高雄街頭的「回鍋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