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奇萊雅Sakizya,在撒奇萊雅族語意指「真正的人」。
撒奇萊雅族在多久之前定居奇萊平原已不可考,1630年代的西班牙文獻上記載的Saquiraya,荷蘭1638年商務特派員、1643及1645年探金隊記錄的Sakiraya(Saccareya、Zacharija)是撒奇萊雅族最早的文字資料(康培德,民88,頁32、44)。
清代文獻中,康熙56年(1717)周鍾瑄「諸羅縣志」所載的「筠椰椰社」、康熙61年(1722)藍鼎元「東征集」與雍正2年(1724)黃叔璥「臺海使槎錄」中臺灣後山崇爻八社的「筠椰椰」、乾隆6年(1741)劉良璧「重修福建臺灣府志」所載崇爻八社的「根椰椰」、乾隆10年(1745)范咸「重修臺灣府志」中崇爻八社的「筠椰椰」、乾隆11年(1746)余文儀「續修臺灣府志」裡崇爻八社的「筠椰椰」、道光11年(1831)陳淑均「噶瑪蘭廳志」的「根椰椰」、光緒元年(1875)羅大春「臺灣海防並開山日記」的「根老爺」、光緒5年(1879)夏獻綸「臺灣輿圖」南勢七社的「巾老耶」等,指的都是撒奇萊雅族。
光緒4年(1878)的加禮宛事件造成撒奇萊雅族的離散瓦解,民國106年(2017)恢復族名,遁入阿美族部落隱姓埋名百餘年有如進入歷史的伏流,當再流出地表時已人事全非。
因為長久的歷史斷裂,族群文化歷史的重建多靠耆老口傳。撒奇萊雅人的故居,潘繼道(民97,頁36)認為有6個:Dagubuwan(達固部灣、竹窩宛、竹高滿,意為如海灣之湖,慈濟醫院和四維高中一帶)、Navaguwan(那發固灣,意為菸草田,舊火車站到南京街一帶)、Chibaugan(磯飽干,德安附近)、Damasaidan(達瑪薩丹,意為沙灘上的一種爬藤植物,北濱一帶)、Duabun(大笨,人名,下美崙華東路一帶)、Balik(巴立克,意為像鬼頭刀的山,花蓮高工一帶),李來旺(1996)則列出10個,除上述6個外,還有北昌國小一帶的Kenoy(根奴伊,臺東漆樹的果實)、國光商工以東的Civarvaran(基瓦瓦蘭,踏樹葉過河之地)、美崙工業區的Civawngan(基發俄岸,可與檳榔共食的草名)、美崙高爾夫球場附近的Cikep(基克西,勇士失蹤處),範圍在美崙溪南岸,美崙溪北岸則分布在美崙山以東,與須美基溪流域的噶瑪蘭族以美崙溪隔開,因兩族農業生產方式不同沒有衝突,且有防禦太魯閣族的共同利益,所以相安無事。
改變撒奇萊雅族命運的加禮宛事件,撒奇萊雅族稱為達固部灣事件,因為達固部灣是該族參與是役最重要的部落。達固部灣是撒奇萊雅族最大的部落,周圍有刺竹Tungaun包圍,族人居住其中,每4年到8年新的年齡階級進入時,就會加種一圈刺竹,相傳圍繞達固湖灣的刺竹有50圈,厚達200公尺。
達固部灣事件的起因有二說(潘繼道,民90,頁157-160),日本臺灣守備混成第一旅團司令部編「臺灣史料」、伊能嘉矩「臺灣番政志」、「臺灣文化志」下卷、藤崎濟之助「臺灣の蕃族」、渡邊善嗣「改隸前の東部臺灣」、連橫「臺灣通史」的記載是漢人商賈陳文禮侵墾加禮宛人土地遭到殺害,清軍營哨官蕭某可憐之,命加禮宛人給陳文禮遺族金、榖表示贖罪,加禮宛人不從,殺害傳令兵,與竹窩宛社聯合反抗,陳得勝率新城駐軍進討失利,遂有孫開華、吳光亮部隊鎮壓的舉動。福建巡撫兼理船政和臺灣海防的吳贊誠在「番眾悔罪自投現辦撫緝並撤裁營勇摺」中則稱:竊臣等於九月十二日將官軍攻毀加禮宛番社、餘眾潰散、分別搜除安撫緣由,會摺馳奏在案。…加禮宛番,初則散竄山谷,懼不敢出;有逃往中路馬大鞍等社者,悉被拒弗納,糧食漸竭,窮蹙無路。因遣通事及七腳川番目傳諭招致,並令縛出滋事凶番,許其免罪就撫。旋有番目陳赤鹿等詣營自投,並縛獻首凶姑乳斗玩一名。臣贊誠察看該番等皆久已剃髮,面貌、衣服與平民無異。訊以肇釁滋事之由,僉以「土棍陳輝煌藉命屢次索詐,逼迫難堪」對。複詰以「委員遣人入社招撫,何故頑抗不遵,且更誘殺官勇?」則稱係現獲之姑乳斗玩及在逃之姑乳士敏二人把持,主令無知少壯所為,老番力阻不聽。
吳贊誠在9月12日所上「官軍攻毀後山番社並搜除安撫情形摺」中敘述事件經過:茲接孫開華、吳光亮呈報:「初五日酌帶隊伍,合同前往米崙山查勘地勢。該番散伏深菁,放槍伺擊,我軍連施開花炮、火箭,傷番十餘名,眾番敗退。查點我軍,陣亡一名,受傷數名。孫開華等先擬由米崙山一路前進;及察看巾老耶社與加禮宛勢成犄角,必先攻拔以孤其勢,我軍始無後顧之憂。遂於初六日會督各營,分路進攻。派副將李光率隊駐札米崙港,防其包抄;調新城營勇紮鵲子埔,以防竄逸。孫開華、吳光亮率參將張兆連等整隊向前,先作明攻加禮宛之勢;密遣參將胡德興、吳立貴、同知朱上泮、都司李英、劉順洪等,突向巾老耶社分攻東南、東北兩面。該社悍番拚命拒戰;正相持間,加禮宛番目大肥宛汝率悍黨數百來援,為我後隊截擊,大肥宛汝中炮立斃。連斃悍黨十餘人,番始敗退。巾老耶外援既絕,勢漸不支;我軍勇氣百倍,戰及三時,始將該社攻破,殺斃悍番數十名。李英當先搶進,足受槍子傷,弁勇亦有傷亡;各軍就農兵營、十六股莊兩處屯紮。初七日黎明,復督大隊往攻加禮宛社。該番先受懲創,知我軍威,料難自守;預於社後二里許,負山阻險,堅築土壘。我軍一到,該番拒戰,逾時即棄社而遁;當即追殺數十人,立將該社茅屋焚毀。因路徑叢雜,未便窮追,即收隊回營;隨探知敗竄悍番,尚麕聚土壘為死守計。初八日五鼓,吳光亮率各營仍由加禮宛竹仔林而進,孫開華親督參將張兆連等由巾老耶社旁深草叢中銜枚疾進,直抵該巢。環攻一時之久,身先衝入,遂將堅壘踏平,搜斬一百餘名,餘眾翻山竄逸;至午刻收隊。計四日之戰,共殲番二百餘名。其南勢之豆欄、薄薄等社,初猶觀望,至是悉皆懾服,不容敗番入社。七腳川社番,先曾邀截木瓜生番,繳呈首級赴吳光亮營領賞。至是復阻截木瓜番,不使與加禮宛聯絡;並截殺巾老耶敗竄之番,甚為出力。高山之太魯閣番亦來助戰。現在查探敗番竄匿蹤跡,分別搜除、招撫;並曉諭南勢各社安業等情呈報前來。」
事件結束後對撒奇萊雅人的處置,吳贊誠於「續籌安插番社裁併營勇摺」言:「查加禮宛招回番眾,節據總兵吳光亮呈報先後不滿千人,其原駐棚寮業經焚毀,先為搭棚棲止,嗣於該社迤北里許之地,准其搭造寮房,鱗次居住,其南有溪河一道,為民番分界之處。此外,平原劃歸番界者,皆開溝種竹以為標識,將來招墾地段不致混淆,可杜侵占之弊。其巾老耶番眾亦已歸來,准令附入七腳川、豆蘭、飽干、里漏四社之內蓋屋居住,並令七腳川等社連具保結,寬給田地,俾遂耕種。大段界限已分,蓋造亦經完竣;間有犬牙相錯畸零之地,飭令招撫局委員隨時妥為區處,俾臻帖服。該處北濱海隅,曠地不少,里漏捕魚、墾地皆可自便,誠使兵民不恃勢欺凌、通事不從中煽惑,定可相安無事。」摺中並提及陳輝煌一事:「土棍陳輝煌屢次索詐,激變番眾,致煩兵力,實屬不法已極!務須嚴拿懲辦,以儆效尤。」
清代官方並無強制遷社的紀錄,駱香林主修的花蓮縣志稿卷三民族志(民48)才有「因其降,勒遷以分其勢」的說法,潘繼道認為官方雖無明文,證諸大港口事件的關門屠殺及「化番俚語」中對不從者喪身滅社的警告,清軍對戰敗的原住民私下的威脅逼迫非不可能,遷社的主導者,「應該是以前有此傳聞,而傳述下來。如果再對照其他的口述資料及文獻,即使不是清軍主動強迫遷社,種種的跡象判斷,清軍應當也有相當程度的涉入。」(潘繼道,民97,頁91)
達固部灣事件後,撒奇萊雅族人四散,有些獨自建社,有飽干社(花蓮市德安)、馬立文社(瑞穗鄉馬立雲)、加路蘭社(豐濱鄉磯崎),有些散居在阿美族的部落,有些留居原住地,事件後部分族人回到達固部灣,在慈濟大學至美崙溪的中山路兩側建立歸化社。日治時的將撒奇萊雅族歸類為阿美族,歸化社因當地有許多茄冬樹而自稱Sakol部落,昭和12年(1937)日人以近似音更名佐倉 Sakura,後因颱風水災頻仍,有族人越過砂婆礑溪尋找新居地,昭和19年(1944)11月日本政府發動義務勞動建築800公尺的堤防以防水患,建立的新部落因有堤防保護,故名為主布Copo(石埠),即今國福社區,因鄰近舊部落,撒奇萊雅人又占多數,成為正名運動的主力(王佳涵,民99,頁63)。
目前撒奇萊雅族分布的地區,「臺灣原住民史阿美族史篇」調查的撒奇萊雅系阿美族部落有新城鄉佳林村茄苳腳、嘉新村Cikor(台電變電所北邊)、北埔村Pyopo、花蓮市國福里Copo、十六股、美崙Parik(美崙山北端和大陳二村旁)、飽干、歸化(德興)、壽豐鄉水璉、月眉、鳳林鎮山興、瑞穗鄉馬立雲、豐濱鄉加路蘭(磯崎);茄苳腳民國73年(1984)被佳山基地徵用,Cikor因全數遷走,已經廢社(許木柱等,民90,頁52-60)。根據撒奇萊雅族群自治委員會的調查,除上述部落外,達固湖灣、佐倉Sakol、豐川Sinsia、米棧Cihabayan、自強新村Nalowan、幾可普Cikep、幾巴而巴蘭Cibalbalan、林田山Molisaka、掃叭頂Sapat也有族人居住,但多數部落主要居民是阿美族,撒奇萊雅族人口較集中的部落為國福、水璉、磯崎、馬立雲、山興、北埔等(蘇羿如、黃宣衛,2008,頁3)。
撒奇萊雅族正名運動的關鍵人物是族名帝瓦伊•撒耘的李來旺,昭和6年(1931)出生於水璉村,母親是阿美族,父親、養母、祖母都是撒奇萊亞人,13歲因戰亂遷徙到水璉的祖母是他撒奇萊雅族意識的啟蒙者,27歲就擔任母校水璉國小校長,因為水璉撒奇萊雅族的意識不強,他便致力於阿美族文化的提倡,在北富國小校長任內,促成北富國小於民國83年(1994)以部落名稱更名為太巴塱國小。讓他回頭省視撒奇萊雅族振興議題的觸機是在馬立雲部落的體驗,使他感受到撒奇萊雅文化活著的事實和恢復的可能,在退休前一年,他改名為帝瓦伊‧撒耘,帝瓦伊為祖父之名,意為老樹;撒耘為祖母之名,意為引路。民國88年(1999)成立撒基拉雅重建發展協會,李來旺生前沒機會見到撒奇萊雅族的正名,民國96年(2007)1月17日,行政院宣讀通過撒奇萊雅族成為臺灣第13個原住民族(王佳涵,民99,頁20-22)。
「新民族的認定後,接踵而來的是語言復振、文化傳遞、土地保障、經濟發展、民族自治等一連串民族集體權的維護,國家在有限的經費資源分配上,開始以民族為單位做資源分配,民族的發展樣貌也將不斷改寫。當撒奇萊雅族經由國家行政的穿透力與合法性成為臺灣第十三個原住民族,它的族群樣貌就已被納入殖民本質標籤式的族群辨識體系,被政府分類心智的權力系統所想像出來的範疇規範著。對於和阿美族群互動、通婚頻繁,擁有不少重疊文化與行為的撒奇萊雅來說,展現不同於阿美族的文化特色的要求,是驅策族人藉由溯源找回自己的根源,抑或是促使族人在意欲宣稱、證明存在的展演建構中,淪為想像撒奇萊雅文化的開始?」(王佳涵,民99,頁171)
撒奇萊雅族除了語言和達固部灣歷史事件外,並沒有留存屬於自己的文化傳統,當成為一個獨立的族群,就要回應撒奇萊雅族和阿美族有什麼不同的問題,也就是要和阿美族區隔,劃出兩族之間的文化邊界,因為兩族長期的混居、通婚,牽涉到的不只是生活和文化的詮釋,還有認同、情感上的糾結。花蓮縣撒基拉雅協會的撒奇萊雅族簡介序中稱阿美族為撒奇萊雅族「永遠的母族」,撒固兒部落入口意象的文字說明中亦稱;「(正名運動)過程中族人們除了積極思考未來,最需感謝的,還是阿美族人長久以來的包容與接納。」
復舊不成,就轉而創新,為臺灣原住民族文化延續走出一條特別的路。例如:
一、族服Dikuc
以老相片中族人的服裝樣式為基底,創作包含土金、暗紅、藏青、墨綠、沉黑、山棕、珠白七色的族服。
土金:代表土地有心、土地有金及重回故土。
暗紅:代表祖先犧牲生命、鮮血流乾,提醒後世慎終追遠。
藏青:代表紀念與阿美族的情誼和百年之恩。
墨綠:代表刺竹、年齡階級與民族精神。
沉黑:代表部落與祖靈。
山棕:提醒後世莫忘祖先逃難,腳踩泥濘的情形,喻應吃苦。
珠白:代表眼淚,莫忘百年隱姓埋名之屈。
二、歲時祭儀
將一年分為春天Pasavaan、夏天Ralud、秋天Sadinsing、冬天Kasinawan,隨這季節舉行各種祭儀活動。
一月農耕祭(開墾祭)Kaliumahan。
二月播種祭Pisatumunan。
三月壯苗祭Pikulasan。
四月驅邪祭Pipuhpuhan。
五月穗時祭Pisapunisan。
六月捕魚祭Piladisan:源自於磯崎的海祭。
七月體能競技祭Pilisinan。
八月豐年祭Kalalikidan。
九月祖靈祭Pitalatuasan。
十月火神祭Pipalamalan:紀念在達固部灣事件中罹難的族人,追祀大頭目Kumud Pazik及其夫人Icep kanasaw為火神與火神太。
十一月祭師祭Pilecukan。
十二月狩獵祭Pisaliliuan。
木神祭Padungiya’a kilang:祭拜樹神,有流傳大樹於洪水中救人的傳說。
三、童玩
風車:檳榔鞘葉製成四瓣的風車,代表天(造物神)、地(土地神)、右(祖靈與民族英雄)、左(生命神)諸神。
陀螺Culen:源自智慧之神Butung製作陀螺耕種,後世則用於祭祀及童玩。
李來旺,帝瓦伊‧撒耘民國80年(1991)寫下這段話:
這裡的風,迎著祖父出生時的第一口氣息,也送走了他最後一聲嘆息。
這裡的流水聲音不大,但他說的話是我們祖先的聲音。
這裡的土地是父母的安息之地,也是子女的出生之地。
撒奇萊雅族花了數百年在奇萊平原建立被刺竹層層圍繞的大社,又有一百多年的時間散落到阿美族的部落裡,取回族名之後,如何取得族人認同,並在歷史的廢墟中重建族群的文化,需要時間的累積和沉澱。
參考資料:
王佳涵(民99)。撒奇萊雅族裔揉雜交錯的認同想像。臺東市:東臺灣研究會。
李來旺(1996)。政大民族學系林修澈民族認定課程演講。1996年10月17日。
許木柱、廖守臣、吳明義(民90)。臺灣原住民史阿美族史篇。南投市:臺灣文獻委員會。
康培德(民88)。殖民接觸與帝國邊陲—花蓮地區原住民十七至十九世紀的歷史變遷。台北縣板橋市:稻香。
潘繼道(民90)。清代臺灣後山平埔族移民之研究。台北縣板橋市:稻香。
潘繼道(民97)。國家、區域與族群—臺灣後山奇萊地區原住民族群的歷史變遷。臺東市:東臺灣研究會。
蘇羿如、黃宣衛(2008)。族群邊界、族群意識與文化建構—Sakizaya的例子。中研院民族所「文化創造與社會實踐學術研討會」發表論文。
原住民族網—部落介紹https://www.hualien.gov.tw/circulatedview.php?menu=2924&typeid=2924&circulated_id=6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