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選謫】
一向有爭議人物之稱的李敖死了!對於人評價通常的說法是「蓋棺論定」,所以對李敖的一生現在應該可以下一個結論了!而知夫莫若妻,曾一度為李敖妻子的胡茵夢,寫過一篇對李敖的愛恨情仇,應該算是可以信賴的公評了!摘錄於下,請卓參!
**************************************************
爭議人物李敖死了! / 2018-03-18 聽道講壇
臺灣“聯合報”3月18日報導稱,臺北榮民總醫院證實,罹患腦幹腫瘤的作家李敖,近日因病況轉危,今天上午10點59分離世,享年83歲。
臺灣“東森新聞雲”18日報導稱,去年初診斷出腦癌後,5月開始接受放射性治療導致免疫力下降、感染急性肺炎病危,6月甚至有一封公開親筆信,希望“跟家人、友人、仇人好好告別”。
提到和李敖一起的女人,就不得不提胡因夢,這個和李敖有過3個月又22天短暫婚姻的著名電影明星,終為李敖所惦記,三十多年李敖一直在不斷提及她。
想當年,李敖曾經評價胡因夢:“如果有一個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優遊又優秀,又傷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的,一定不是別人,是胡茵夢。”
今天,我們為大家推送胡因夢自傳《生命的不可思議》中有關李敖的內容,一起隨同胡女士走近這對才子佳人的愛恨情仇。
**************************************************
李敖與我的愛恨情仇(一) / 文:胡因夢
自從和李敖離婚之後,他寫的書已經引不起我任何興趣,但為了細述我們之間的陳年往事,還是去買了一本《李敖回憶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仍然以一貫顛倒黑白的說話方式和精密的資料來合理化自己幼童般的生存欲望。到今天他都無法誠實面對自己的人格失調,令我不禁莞爾。誠如他在回憶錄中的記載,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七九年的九月十五日,地點是蕭孟能先生花園新城的家中。在這之前“李敖”兩個字對我而言早已不陌生,不但不陌生,簡直就是中國文人裡面最令我崇拜的偶像,而且這股癡迷的崇拜是自小種下的因。
當年李敖的父母住在台中一中的宿舍裡,離我們存信巷的老家很近,我時常聽光夏表哥和母親談論李敖的奇聞逸事,譬如他不肯在父親的喪禮中落淚,不願依規矩行禮,甚至還傳說他曾經從臺北扛了一張床回家送給李伯母。當時我心想:不知道這怪人的廬山真面目會是什麼模樣。此外我時常看見李伯母穿著素淨的長旗袍,頭上梳著髻,手裡卷著小手帕,低頭深思地從長長的溝渠旁走過。母親曾經低聲對我說:“這就是李敖的母親,她一定是去看電影,李敖在文章裡提到過她媽媽喜歡看愛情文藝片。”後來聽父親說他和李敖的爸爸過去是同事,感覺好像更熟悉了一些。
在蕭家見到李敖的第一眼,我的心裡頗感意外。大學時讀他的文章,主觀上認定他應該是個桀驁不馴的自由派,沒料到本人的氣質完全是基本教義派的保守模樣——白淨的皮膚,中等身材,眼鏡底下的眼神顯得有些老實,鼻尖略帶鷹鉤,講話的聲音給人一種聲帶很短的感覺。他的嘴形因下排的牙齒比較突出,令我聯想起附小的同學簡明彥。他看到我們母女倆,很規矩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後來母親告訴我他那個躬鞠得還怪嚇人的,這個年代已經沒人行這麼大的禮了。他的穿著很保守,兩隻手臂的比例稍短了些,手形也比一般男人小,整體看來帶點陰柔的氣質。當天晚上我穿了一件淡檸檬綠的棉質長袍,光著一雙大腳,連拖鞋也沒穿。李敖一整晚都盯著我的腳丫,我以為他在檢查些什麼,後來才從他嘴裡得知他有戀足癖。他的身邊站著他當時的女友,劉會雲,嬌小細緻的她看起來和李敖相當登對,整個晚上我都很自在,這證明李敖和我並不是一見鍾情,否則我不可能輕鬆得起來;男女之間的化學反應是頗令人緊張的。後來李敖送了我一本他的新書,書中他為我簽下的那行字(“正紅旗下的夢遊者”),令我不禁生起了一些遐想。
過了沒多久,有一天李敖約我出來喝咖啡,我們談到我在《工商日報》的專欄裡為他寫的那篇《特立獨行的李敖》以及其他的瑣事;我發現我們之間真正能產生交集的話題並不多。後來他帶我到他金蘭大廈的家見識一下十萬冊的藏書。他用深色木材沿著客廳的牆面做出一整片書架,地板用的也是深色木材,整體看來是個氣質嚴肅的家,可牆上掛的竟然是從《花花公子》雜誌裡剪下來的裸女照片;這樣的組合令人感覺有點不搭調。我告訴他裸女照片看起來有點廉價,破壞了這個家的氣質,他說這些照片和畫像都是他最得意的收藏品,已經伴隨他多年了。我發現他是一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人,別人發展出來的美學和設計理念與他無干,他關著門自有方圓。當他介紹浴室時,我看見他在浴缸旁裝了一個電暖爐,我告訴他這個構想很仔細,冬天裡洗澡出來感覺一定很舒服。進到臥室,抬頭一看,天花板上竟然貼了一整面的鏡子,又是一項出人意外的裝潢,有點像《花花公子》的老闆休·赫夫納(Hugh Hefner)和某某文豪一起做出的室內設計。
我們後來坐在沙發上聊天,聊著聊著他突如其來地吻了我。我記得他吻我的方式是我這一生從未經驗過的——他接吻的時候頭擺的角度是筆直的,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他竟然忘了接吻頭得歪一點才行,否則鼻子怎麼處置呢?我發現他連做這件事的章法和一般人都不同。只見他筆直地沖著我的鼻子壓了下來,猛力地吸我的上唇(因為夠不到下唇),我被壓得差一點沒窒息,心想此人也太土了點兒吧。後來我去洗手間照鏡子,赫然發現上唇和人中之間被李先生吸出了一圈赭色的吻痕。我趕緊拿出粉餅遮掩,以免回家被老母發現。那天晚上我們有沒有性愛我已經記不得了,可能是因為他接吻的方式太令人難忘了。
往後的三四天裡我隨時都得補妝,以免露出那一小圈已經“紅得發紫”的吻痕。老母一直沒說些什麼,但是以她那對閃電眉下的透視眼,不可能察覺不到那麼離奇的吻痕。
李敖的土令我覺得十分新鮮,他人格中的衝突性更是令我好奇。我一向有搜奇傾向,愈是矛盾、複雜,愈是像謎團一般的人,我的興趣愈大。當然貓通常是被好奇心害死的,但哲學上不二論也是這麼被發現的。當我們開始進入狀況時,我曾經問李敖他的另一位女友劉會雲該怎麼辦。李敖說了一句令我絕倒的話,他說他會告訴她:“我愛你還是百分之百,但現在來了個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暫時避一下。”我聽了之後不免心生疑惑,繼續追問李敖什麼叫做“暫時避一下”,李敖說:“你這人沒個准,說不定哪天就變卦了,所以需要觀望一陣子。我叫劉會雲先到美國去,如果你變卦了,她還可以再回來。”李敖的多疑與防衛令我很不自在,他對女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也令我不安,但是人在充滿著期望與投射時通常是被未來的願景牽著走的,這些重要的小節也就用立可白粉飾掉了。
十月中旬我和寶哥(葛小寶)到印尼登臺,母親陪我同行,前後總共二十一天的時間。我心裡百般不願和李敖分開那麼久,但當時的酬勞很高,我和寶哥各唱幾首歌,主持人訪問幾句,說些笑話,輕輕鬆松一天可以淨得台幣十萬元。於是我們一站又一站地馬不停蹄,每到一站我都和李敖通長途電話。二十一天下來我花了十萬台幣的電話費,李敖也打了台幣八萬元。寶哥每天都問我:“你的敖今天怎麼樣啊?”母親那時還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階段,她認為臺灣唯一配得上我的男人只有李敖。
二十天好不容易熬過了,回臺灣時李敖親自到機場接我,記者顯然守候已久,看見我們立刻蜂擁而上,當時我們的戀情早已轟動海內外。回到世界大廈的新家,發現李敖不但幫我們安裝了新的熱水器,買了新的錄影機,同時也打點了樓下的管理員,他的周到和仔細令母親非常滿意。只要母親不阻撓,我的兩性關係一定順利些,這一點李敖是非常清楚的。不久我們決定同居,那時李敖已經準備送劉小姐一筆錢,請她到美國“觀望”一陣子。我把衣物都搬到金蘭大廈,兩個人開始過起試婚的生活。
當李敖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中情勢很安全的時候,他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寵女人的男人之一。每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床頭一定齊整地擺著一份報紙、一杯熱茶和一杯熱牛奶。那時他早已起床(他的生理鬧鐘每天都按時把自己喚醒),一個人在書房裡集中精神搜集資料、做剪貼,開始一天的寫作活動。他的生活方式像一部精准的機器,在例行公事中規律地運作著,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聽音樂、不看電視、不打麻將,可以說沒有任何娛樂活動而只有工作。他認識的人不少,但深交的朋友幾乎沒有,我問他為什麼不多交些朋友,他說他對人性抱持悲觀的態度,就算最親信的人也可能在背地裡暗算他。我當時的生活和外界的來往仍然頻繁,他因為我的關係生活圈子稍微擴大了一些,否則他可以足不出戶,窗簾遮得密不透光,連大門都不開,甚至曾經在牆壁上打過一個狗洞,讓弟弟李放按時送報紙和糧食,過著自囚的生活。他的才華和精神狀態令我時常在崇拜和憐憫的兩極中擺蕩。我想帶給他快樂,不時地放些我愛聽的音樂,跳我自己發明的女巫舞,在他面前嬉戲。那種時刻我確信他是快樂的、不設防的,他臉上自然流露的老實和羡慕,透露了這些訊息。他告訴我他的腦子裡只記得Denny Boy這首歌,其他的就完全不熟悉了。
在感性層面李敖抱持的是傳統未解放的男性價值觀,似乎只有性這件事是優於其他各種感受的。然而他的性,也帶有自囚的成分,即使在最親密的時刻,他仍然無法充分融入你的內心。多年的牢獄生活,他已經太習慣於意淫,但意念是物化的,因此在最基本的人之大欲上他是相當物化的,精神層面的展現幾乎完全被壓抑了。換言之,你感覺不到他內心深處的愛;似乎展現忘我的愛對他而言是件羞恥的事。如同許多在情感上未開發的男人一樣,性帶給他的快感僅限於征服欲的滿足。那是一種單向的需求,他需要女人完全臣服于他,只要他的掌控欲和征服欲能得到滿足,他對於那個關係的評價通常很高,這點你可以從他的回憶錄中飽覽無遺。我的幸與不幸都在於我很早就性解放了,而且第一個涉入的兩性關係無論在身心靈任何一個層面,都曾經是深情的、融入的。但是從父權的角度來看,女人具有豐富的兩性經驗的確不是件好事,人一旦有了比較,確實不容易認命。兩性之愛很難沒有條件,它是人類唯一的第一手經驗,也是人能達到至樂最快速的途徑,所以它容易使人上癮。正因為它帶來的快感太過強烈,你很難不對它產生期望。
每當我期望和李敖達到合一境地時,卻總是發現他在仰望天花板上的那面象徵花花公子的鏡子,很認真地欣賞著自己的“騎術”,當時我心中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白天他寫作,我喜歡坐在他的大腿上和他撒嬌,逗他開心,晚上入睡時我喜歡摟著他,和他相擁而眠。這樣的示愛舉動不是單方面的事,它需要流暢的回應與共鳴,但李敖在示愛上既保留又靦腆。你別看他在回憶錄中把自己寫成了情聖,甚至開放到展示性器官的程度,其實所有誇大的背後都潛存著一種相反的東西。研究唐璜情結的精神醫學報告指出,像唐璜這類型的情聖其實是最封閉的,對自己最沒有信心的。他們表面上玩世不恭、遊戲人間而又魅力十足,他們以阿諛或寵愛來表現他們對女人的慷慨,以贏取女人的獻身和崇拜,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是不敢付出真情的。對這樣的心態詮釋得最好的,我認為就是李敖自己在牢裡所寫的一首打油詩《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麼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
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
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麼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在這首詩的後面,李敖又說了一些他對愛情的觀點,替唐璜情結做了進一步的詮釋。他說:“我用類似登徒子(philanderer)的玩世態度,灑脫地處理了愛情的亂絲。我相信,愛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應該只占一個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該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樂,沒有別的,也不該有別的。只在快樂上有遠近深淺,絕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來,這才是最該有的‘智者之愛’。”
上述的觀點確實是李敖的精神指導原則。但這個指導原則完全是建築在二元對立上面的——只能有快樂,不能有痛苦;只能有秩序,不能有混亂;可以瀟灑地玩世,但不能有人性的掙扎。
一向自視為超人的李敖在人生觀上其實並不超越,他和眾人是一樣的。他雖然以“智者之愛”作為期許,但從古至今凡能全觀的智者都覺察到二元對立便是人性中的顛倒及各種病態的根源,對立性愈大,病情愈重。
多年來李敖以他的文筆、才華、博學和發展到某種程度但離究竟還遠的觀察及強勢推銷,成功地在自己身上鑄造了一個神、一個時代的叛逆英雄、一個五百年來的白話文豪,於是如我等意志薄弱、叛逆、自認為獨特又心懷救贖之夢的讀者,便如他所願地把他當偶像一般開始崇拜。然而偶像是只適合遠觀的,一旦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所有瑣碎的真相都會曝光,因此在同居者的眼中既沒有偉人,也沒有美人。
與李敖同居除了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自囚、封閉和不敢親密外,還有他的潔癖、苛求、神經過敏以及這些心態底端的恐懼。譬如我在屋子裡一向不穿拖鞋,喜歡光著腳丫到處走,因此腳底經常是灰黑的,李敖對這件事的反應就非常強烈。灰黑的腳底對他來說簡直是一項不道德的罪名,連離婚後都時常向人提起,當做打擊我的話題。另外他對別人的排泄物要求也頗高,如果上大號有異味,又是另一項值得打擊的罪過。我記得有一回我的婦德突然發作,想要下廚為他燒飯,但除了為Don煎過年糕之外,母親一向不准我進廚房,因此那一天當我把冰箱裡的冷凍排骨拿出來熬湯時,我並不懂得先化冰的手續。我興高采烈地把排骨往開水裡一丟,正準備熬排骨湯時,李敖氣急敗壞地沖到我的面前,暴跳如雷地對我說:“你怎麼這麼沒常識,冷凍排骨是要先解凍的,不解凍就丟到開水裡煮,等一下肉就老得不能吃了,你這個沒常識的蠢蛋!”他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缺乏生活常識的人,在母親的掌控下我沒進過廚房,沒上過菜市場,也沒去過郵局,連支票怎麼開我都不知道。李敖說話總是振振有詞,但也總是輕忽了據理力爭背後的情感才是人性最寶貴的品質。他的暴跳如雷和言辭中的鄙視令我覺得那鍋排骨湯比我的存在重要多了,於是我轉頭走進臥室,拿了幾件衣物放在箱子裡,一語不發地回家了。李敖後來心軟了,把我從世界大廈接回金蘭,兩個人又重修舊好。
還有一天我把洗乾淨的切菜板搭著紗窗晾乾,李敖走到廚房時看到這個動作,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囂叫:“你看到沒?這片紗窗已經松了,這麼重的切菜板搭在它上面,不久就會把它壓垮的。然後板子會從十二樓掉到地面,再加上重力加速度,這時如果剛好有人走過,他的腦袋一定會被砸出腦漿來,那時我們就得賠大錢了。”他無遠弗屆的危機意識令我目瞪口呆,我心想這樣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於是收拾收拾衣物拎著箱子又回世界大廈了。如此來來回回地往返于世界和金蘭之間不知有多少趟。
有一天我很沮喪地走出金蘭,李敖的鄰居看到我的神色不對,於是好意地對我說,他們和李敖已經做了好幾年的鄰居,可能比我更瞭解他一些。他建議我不要以常人的標準要求他,應該把他視為一個需要幫助的坐過牢的病人,可能還容易相處一些。經過旁觀者的提醒,我開始確定李敖是需要幫助的。然而我不是醫生,他又那麼強硬,我能幫到什麼程度呢?從那天之後我開始學習以冷靜的態度面對他,我發現他確實有些反常的身心現象。譬如他非常怕冷,冬天一到,他身上穿的衣裳多到令我笑彎了腰——他通常要穿兩件衛生衣加一件毛背心,再加一件棉襖,外加一件皮袍,頭上還得戴一頂皮帽。臺灣的冬天哪有這麼冷啊,這身行頭到東北還差不多。我問他為什麼需要全副武裝,他說老天爺會暗算他。後來他告訴我說他在受預備軍官訓練時,大夥兒有一回行軍到墳堆裡夜宿,清晨快天亮時他突然被一股寒氣凍醒,冷得渾身直哆嗦,自此以後每到冬天他都嚴陣以待地怕被老天爺暗算。
李敖除了有“寒冷恐懼症”之外,還有“綠帽恐懼症”。佔有欲和嫉妒是人之常情,但李敖的佔有欲是超乎常人的。他的歇斯底里傾向總是令我神經緊張,我記得曾經在一個星期內全臉密密麻麻地爆滿了青春痘。我和他很少有戶外活動,有一天我需要出去慢跑,促進一下血液迴圈。慢跑了一小時後我回到金蘭,李敖問我出去做了什麼,我據實以告,他聽了很不開心地說我出去慢跑一定會跟路上的男人眉來眼去,所以不准再跑了。
有一天我在他的抽屜裡無意中翻到一本舊筆記本,字跡狹小而歪斜,內容看起來像是一個感情受重創被女友拋棄之人所發出的仇視女性的怨言。雖然李敖後來練就了一手胡適體的好字,但我猜想那個舊筆記本上的字跡應該是他早年的。不久我找到一個機會詢問他的友人有關他早期情感經驗的真相。他的朋友告訴我李敖在台大時曾經為羅姓女友的離去服過三次安眠藥,但是都被同學發現而送進醫院洗腸獲救。我讀他的回憶錄,這段往事他倒是如實地寫出,不過只提到一次的自殺經過。他坦言自己有三四年之久未能成功地靠新情人取代舊的來轉化最大的困境。我認為李敖在初戀時受到的創傷嚴重地影響了他日後對待女人的態度。其實他和我一樣在初戀後都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上癮症;唐璜情結就是最典型的上癮範例。
我愈是瞭解他的成長背景,就愈能以冷靜的心情面對他的歇斯底里傾向。有一回他和我吵架,他拿出一把大剪刀,把我剛從張木養那兒買來的一件古董上衣哢嚓哢嚓便剪成了兩半,我為了制止他繼續鬧下去,很快地搶下那把剪刀用刀鋒對著自己的心臟,他見勢馬上冷靜下來。但是長夜漫漫,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於是趁著他不注意,光著腳就溜出了大門,在路上攔計程車時路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眼光看著我的腳丫。還有一次我和他坐在車裡正要開車上復旦橋時,我告訴他我想和他分手,他揚言要撞安全島和我同歸於盡,我不動聲色地坐著,他看我沒反應便打消了同歸於盡的念頭。他的精神展現使我認清,人的許多暴力行為都是從恐懼、自卑和無力感所發出的“渴愛”呐喊。我來來回回地搬出搬進,其實就是想再努力一次,看看有沒有辦法包容他、安慰他、給他一些快樂,然而後果總是令自己失望。
我很氣餒自己的有限、狹隘和無法寬恕,但我真的是自身難保,盡力了,還是自身難保啊!
和世界締結金蘭本來已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再加上老母的阻撓,事情就更複雜了。話說李敖拿了一筆錢給劉小姐,請她到美國stand by一陣子,但一陣子過後李敖突然又心疼起這筆錢來。有一天老母在金蘭和我們聊天,李敖話鋒一轉突然對老母說:“我已經給了劉會雲二百一十萬,你如果真的愛你的女兒,就該拿出二百一十萬的‘相對基金’才是。”老母一聽臉色大變,撂了一兩句話轉頭就走,李敖的臉色也很難看。第二天我回世界大廈,母親斬釘截鐵地對我說:“李敖已經擺明瞭要騙我們的錢,你可是千萬不能和他結婚啊!”我聽了心裡很不舒服:當初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人是你,現在舉雙手雙腳反對的人也是你,我又不是你們之間的乒乓球,嫁不嫁該由我決定才對。本來對這門婚事心裡是很猶豫的,現在為了爭取自主權,反倒意志堅定地非嫁不可了,於是穿著睡衣蹺家回到金蘭。五月六日的早上在李敖家的客廳裡,由《中國時報》主編高信疆和作家孟絕子證婚,我的新娘禮服就是那身睡衣,婚禮過程中還得派人緊盯著門眼,怕老母半路阻撓。至於婚後所發生的事,李敖又運用了他高度選擇性的記憶力,只記錄我父親請我們吃了一頓友善的晚餐,卻忘了結婚證書在當天下午就被我撕成兩半的不友善舉動。
事情是這樣的,當我們決定結婚時,李敖答應了我一個條件:結婚的當天下午必須由乾爹陪同回世界大廈,和老母重新建立良好關係。出處: 李敖與我的愛恨情仇(一) - 中華振興同心會 - udn城市https://city.udn.com/50257/5770638#ixzz5ARtKcg3l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