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朋友的女兒茱蒂在紐約州唸研究所, 朋友託我就近招呼一下。 不必照管她女兒吃穿, 沒事去看看就行了。 住在西岸的人總以為紐約州=紐約市, 殊不知兩地差得遠呢﹗從我家到茱蒂的學校, 開車就要四個鐘頭, 而且沒有任何火車可到達。 只好平常靠電話聯絡, 等女兒放春假時再帶著她一起去看茱蒂, 以不負朋友的交託。

上星期朋友打電話來, 問我有沒有察覺她女兒的異象。 告訴朋友幾次和茱蒂通電話, 得知她搬了家以外, 就是忙功課, 沒時間玩耍跑派對。 研究所究竟和大學不一樣, 課程繁重得多。 問朋友是不是太多心, 她氣急敗壞的嚷著說女兒好像交男朋友了。

這倒是新奇, 茱蒂是個好女孩, 人生目標非常清楚專注, 碩士班還沒畢業, 她已經決定要繼續修博士, 現在所選的課程都是為將來唸博士而準備。 我還擔心她為了唸書而忽略生活上的點滴, 如果能交男朋友分散一下注意力, 讓生活有個調劑何嘗不是好事﹖

問朋友為什麼那麼緊張? 她吞吞吐吐的說這個男的聽起來年紀很大, 而且他們交往有半年了, 但茱蒂從未提起過。要不是朋友心血來潮打電話到茱蒂的新家被男友接到電話, 她到現在可能還不知道女兒已經和男友同居。

心裡嘟囔朋友太婆婆媽媽, 但嘴上只能安慰她要她放心, 茱蒂已經快二十五了, 交男朋友是理所當然, 年紀大一點的男人穩重成熟, 不會像年輕男孩一樣帶著茱蒂喝酒抽大麻。 但朋友在電話彼端一直嘆氣讓我覺得奇怪。 相信媽媽們的直覺, 我答應到茱蒂學校走一趟去探個究竟。 朋友掛電話前摧我快點過去瞧瞧好讓她放心。 我心裡嘀咕著決定這個週末就去吧﹗雖然我很討厭長途開車。

星期六上路前打電話告訴茱蒂我和女兒要“順道” 去拜訪她。 茱蒂輕描淡寫的問是不是她媽媽要我去的﹖我支吾著不回答, 只說是女兒好久沒看到她了, 蠻想念這個大姐姐。 最近紐約天氣反常的熱, 是出門旅遊的好時光。 茱蒂沒多問, 只邀請我和女兒去住她那裡。 他們的地方很大, 有兩間客房空著, 我不必和女兒同睡一張床。 茱蒂很清楚女兒睡覺時拳打腳踢的習慣。

把茱蒂的地址輸入衛星定位系統, 就開車上路,停停走走開了快六個鐘頭才到。 找到茱蒂的住所已經天黑了, 模糊中只覺得這個宅邸佔地非常廣闊, 從進口到大門前足足有1/4英里的距離。 白色英國殖民式建築, 旁邊有間鑲滿大玻璃的起居室。 讚嘆屋子設計的同時, 我心裡不禁納悶。

茱蒂出來迎接我們, 把我和女兒的過夜行李交給開門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 就拉著我們到餐廳去, 說她和男友等我們一起吃晚飯。

女兒對古老的大房子一向非常有興趣, 纏著茱蒂帶她四處參觀。 茱蒂要女兒先吃晚飯, 吃完後自己可以去探險, 每個房間每個地窖隨她闖。 女兒興奮的瞪大眼睛, 這棟巨大古老豪宅比迪斯尼樂園還有趣。

站在一旁看著一年未見的茱蒂,和以前沒啥不同, 仍然苗條消瘦, 大概功課太忙了。 問她怎麼不見男友﹖她說男友在廚房準備晚餐, 一切都就緒, 就等我們到達。

走進寬廣的現代化廚房, 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壯碩男人在烤箱前忙著。 聽到我們的喧譁聲, 他轉過身來脫下隔熱手套和我握手寒喧。 茱蒂幫我們介紹, 說他的名字叫做查理。心裡驚訝他的年紀,但努力保持臉上的平靜, 我先謝謝他讓我們在他家過夜。

查理看起來至少有六十出頭的年紀, 比茱蒂的爸爸還年長許多。 第一次見到茱蒂家裡的朋友, 查理對我和女兒特別親切, 自己下廚準備晚飯招待我們, 茱蒂說烹飪是查理的嗜好。

餐桌已經擺設好, 茱蒂替我和女兒拿了飲料, 我們就坐在餐廳等開飯。 問茱蒂是不是該到廚房幫查理的忙, 茱蒂搖搖頭說查理嫌她礙手礙腳。 看我一臉疑惑, 茱蒂笑著說開門的老管家待會兒會過來幫忙。 不等我再問, 茱蒂接著說吃完飯查理要到鎮上一個老友家玩撲克牌, 這是他們星期六晚上的固定聚會。 等他走後我們可以好好聊天。

查理做的的烤牛肉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外面焦脆裡面多汁帶血。 用海鹽一起烤, 非常入味。 女兒連吃了三大片還嚷著不夠, 查理高興的要我們常來他家吃他煮的菜, 一邊戲謔的怪茱蒂無論他怎麼費盡心思做菜, 茱蒂像小鳥一樣只吃兩三口就作罷, 所以才那麼瘦, 好像非洲來的難民一樣。 茱蒂微笑不語, 女兒卻指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說我一直要她少吃點, 但那麼好吃的東西放在眼前, 怎麼能少吃呢﹖

餐畢, 我習慣的開始收拾餐桌, 茱蒂和查理連忙阻止, 說留給老管家就行了。

茱蒂替我泡了杯伯爵茶, 她自己倒了杯咖啡, 就帶領我到四週鑲滿大玻璃的起居室坐下。 想像這裡白天陽光灑滿地, 一定非常溫暖清朗, 是個讀書寫作的好地方。 但晚上四週黑漆一片, 只有大門前廊的燈光隱隱從樹叢裡透進來, 有點恐怖陰森。 茱蒂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她點燃壁爐裡的爐火, 雖然今年是暖冬, 但春天的北國夜晚仍然冷峻。

我不想浪費時間, 女兒早就去探險了, 我直截了當問茱蒂事情的始末。 她對查理沒有戀人間的愛慕言語和小動作。 從我進門到查理離開去鎮上會友, 茱蒂從未觸碰他一下。

茱蒂微微笑了笑, 知道逃不過我的“法眼”, 她看著我的眼睛緩緩的說, 「查理是我的sugar daddy。 如此而已﹗」

很訝異她如此直接簡明的告訴我實情, 雖然我已經猜到一些端倪, 但覺得朋友的家教和茱蒂心無旁騖的求學態度, 應該不會去搞這種事情。

「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忍不住問她。

「妳知道唸大學和研究所的學費有多高﹗ ﹖現在獎學金的名額很少, 我們家又不符合清寒條件。 這間長春藤聯盟的大學, 學雜費嚇死人。 助學貸款金額等我碩士畢業就已經超過二十萬, 這還不包括我爸媽每個月給我的零花錢。 雖然媽媽說不要擔心助學貸款的事, 他們會幫我償還。 但我怎麼能不擔心﹖爸媽已經把房子抵押來供我哥哥唸書, 現在還要顧我的話, 他們退休時怎麼辦﹖」茱蒂擔憂的說。

我沉默了。 茱蒂說的不錯。 現在美國大部份家庭都很難負擔得起小孩唸大學的全部費用, 助學貸款是必要的。 但如果小孩唸的科系不是很有“錢” 途, 這個助學貸款要到哪年才還得清﹖歐巴馬總統雖然有助學貸款的“原諒” 計劃, 可以減輕學子們畢業後的負擔, 但負擔仍然是負擔, 借錢是得要還的。

「我們研究所的同學除了家境富裕的以外, 三個長得漂亮的女生都有sugar daddy。我和查理是在網路上認識的。 他太太過世, 也沒有小孩。 我們在一起不會有人七嘴八舌。」茱蒂繼續說。

「難道查理接受sugar daddy這個角色﹖」我無法置信。

「我們當然沒有那麼直接的說明白, 但彼此心裡都有數呀﹗他幫我付學雜費並供我吃住。 我也不是買名牌愛花錢的女生﹗查理年初給我一台新電腦算最貴重的禮物了。 此外我也從來不向他要任何東西。 爸媽每個月有給我零用錢嘛﹗我連在學校的午餐費都是自己出, 只有開學時買書的費用查理會幫我負擔。」茱蒂替自己辯解。

「所以說與其向銀行貸款所有的學雜費和住宿生活費用, 妳向查理貸款﹖並且用妳自己的身體還債﹖」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但茱蒂似乎不介意我的毒舌。

「查理已經六十二歲了。 雖然有威而鋼助陣, 但他的要求並不多。」茱蒂非常坦白的回答, 反而讓我不好意思。「他以前有個機械工廠, 兩年前賣掉後就退休了。 但他老婆在他退休第二年腦中風過世, 這麼大的一個房子只有他和管家兩個人。 所以他上網找女友, 我們聊得還不錯, 也處得來。 他人很好, 很照顧我。 幾個月前他要我搬進來, 這裡離學校不遠, 他讓我開他老婆以前的車子上學。」

我愣愣的聽著茱蒂陳述。 心裡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她的冷靜理性讓她能夠一路順利的唸最好的學校。 但在感情上能如此冷靜理性的應對讓我非常驚訝。

「但妳畢業後打算怎麼辦呢﹖把他一腳踢開回洛杉磯嗎﹖他會乾脆的讓妳走嗎﹖」我擔心的問。

「別忘了我打算唸博士班耶﹗那還要四五年呢﹗誰知道那時候後會怎麼樣﹖平常我忙著上課唸書做實驗, 他和管家打理十多英畝的庭園就夠他忙的。 晚上他做飯我吃飯, 如果有未完成的實驗, 吃完飯我再回學校繼續工作。 他很早上床睡覺, 我則唸書到半夜。 週末時我陪他買菜或去花圃買花苗樹苗, 不然到工具店修理機具。 他現在打算把後面森林的小池塘挖成一個大池塘, 這是個大工程耶﹗他會更忙的。」

「但是妳和妳同學呢﹖妳們年輕人不可能一直唸書不玩樂吧﹖」我本來很擔心她和同學喝酒跑趴, 現在則擔心她不和同學們出遊。

「我當然會和同學們出去玩囉﹗就像現在他和他老朋友們打撲克牌呀﹗我們有各自的生活圈互不干擾。但是我的課業真的很繁重, 同學們頂多一起吃飯看電影或泡咖啡店聊天, 沒一會兒又得趕回實驗室或圖書館, 而且小鎮上沒啥好玩的。」

茱蒂說的不錯, 這個小鎮是靠大學生來維持大部份生意。

「難道查理不擔心妳和別的男生跑了﹖」我無法想像年齡和生活背景差距那麼大的一對, 能夠長長久久下去。

「他才不擔心呢﹗他知道我沒那麼笨。 像他那麼好的sugar daddy哪裡找﹖離開他我得自己籌措學雜費生活費。 何況他真的對我很好。 我為什麼要走﹖」茱蒂理所當然的說。

「看來妳只是不介意他存在在妳生活裡囉﹖ 但是他呢﹖他愛妳嗎﹖他會要妳陪伴他到老死嗎﹖」我是舊派思維, 無法不把婚姻當成男女交往的前提。

「他老伴過世才一年不到, 他們以前的感情很好。我覺得他還在追悼他老婆。 他喜歡我才和我在一起, 但他的心還在老婆身上。 這樣也好, 我對他不會有任何愧疚。」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茱蒂談愧疚的感覺, 讓我緊繃的心情放鬆了一點點。 看來她是個有心的女孩, 並不完全想利用別人。

看到我的臉色舒坦下來, 茱蒂恢復小時候頑皮的表情, 「妳會告訴我媽嗎﹖」

想了想, 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媽說。 如果照實講, 她倔強的個性為了面子和裡子一定會要妳馬上離開查理, 但是我也很清楚妳媽和妳爸為了負擔你們的學費已經捉襟見肘。 房子都已經拿去抵押了。 妳爸爸還說可能到七十歲都退休不了呢﹗他現在已經有糖尿病高血壓, 妳媽媽很擔心呢﹗…可是, 可是我也不能對妳媽撒謊呀﹗…」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茱蒂媽媽報告這次拜訪的經過。 我們兩相對沉默了許久。 我決定了, 「這樣吧﹗就當我們沒有這個談話。 回去後我告訴妳媽媽我見過查理, 他年齡雖然大了些, 但人很好,把妳像小公主一樣捧在手掌心, 還煮飯給我們吃。 他很鼓勵妳用功上進。 而且老婆已經過世, 他也退休了。其他的就不提, 好不好﹖」

茱蒂高興的猛點頭, 「其實我媽媽心細如髮, 相信她心裡有數。 好幾次電話裡非常反常的沒追根究底, 也是想攤牌後對誰都沒好處。 她擔心查理對我不好, 才會要妳來探究竟。 如果妳告訴她查理對我很好, 她就會放心了。」

聽茱蒂那麼說, 我才忽然了解為什麼朋友不親自來一趟探實情, 實在是承受不了發現真相的後果呀﹗當媽媽的, 無論如何不能讓女兒用sugar daddy來換取求學的機會, 但她和她先生無法負擔茱蒂的學費是事實, 為此讓聰慧上進的女兒放棄學業更說不過去, 雖然還有助學貸款這一條路, 但小孩還沒找到工作就背上二十年的債務, 這怎麼了得﹖如果茱蒂唸醫科或法律企管, 畢業後出路寬廣收入也豐厚。但生化博士將來出路是作研究或教書, “錢途”不那麼明亮。

「唉﹗茱蒂, 別再稱呼他sugar daddy吧﹗對妳對他都不公平。 你們好好相處, 有空也幫他忙照顧他一點。 如果你們碰到其他中意的人, 就好聚好散。 如果妳愛上他, 也一定要告訴他, OK﹖或許他真的只是在喪妻的過渡期, 但他如果對妳沒心的話, 不會那麼寵妳的。人要惜福, 懂嗎﹖…」說著說著, 自己也迷糊了。 對男人沒有愛情, 他就是sugar daddy, 如果有愛情就不是, 即使所作所為完全一樣, 這是什麼道理呀﹖ 愛與不愛的界線又是那麼模糊…

看著小跑步進來滿臉通紅的女兒, 一路嚷嚷問著房子有沒有鬧過鬼, 我不禁想像如果坐在對面的不是茱蒂而是女兒, 我該怎麼辦﹖相信如果家境富裕不愁錢的問題, 茱蒂是絕對不會去找sugar daddy。 如果換成女兒身處在這個情況下, 我應該堅持她先賺錢再去讀書, 還是閉上眼睛放任她去讓sugar daddy包養﹖想到這裡心裡打個寒顫。 我絕對不可能坐視女兒為了龐大學雜費讓人包養, 但也不會因為沒錢而讓她暫緩升學計劃。看來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那就是和其他偉大的父母一樣, 努力的去-拼-命-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