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裡的生活白痴 喪夫後為三子扛老店
【臘香裡的堅強之一】
每到冬天，刺骨寒風不只宣告換季，也提醒蕭冰一家人，臘肉季節到來。傳承自公公手藝的湘祁香湖南臘肉，開業73年，以往都在台北光復市場擺攤，第二代李元培和陝西陸配蕭冰接手後，生意越做越好。
去年3月，李元培腦溢血突然過世，老店也消失在市場，一夕之間，蕭冰從萬事依賴先生的生活白痴，不得不成為獨當一面的老店掌門人，但蕭冰必須堅強，一肩扛起老店的背影，沉著3個孩子的甜蜜重量。
清晨5點半，台北光復市場各攤就定位，湘祁香老闆娘蕭冰強忍睡意，連洗漱都來不及，一頭長髮披散著，趕緊擺攤陳列臘肉。不少老客人難得見她，好奇她為何久未出現，蕭冰感嘆回：「人手不夠啊，今年就擺這一次，之後都接宅配。」熟客一聽，攤上臘味彷彿限量搶購。
說話帶點口音，來自陝西的蕭冰，18年前嫁到台灣，和先生李元培接下公公的湖南臘肉手藝，被市場其他攤商封為神仙眷侶。去年3月李元培腦溢血突然過世，蕭冰的人生從此失去幫手，73年老店也鮮少在市場出現。沒有手機、不會做菜、連捷運都不會搭，51歲的蕭冰自嘲是生活白痴，很多簡單的事，對她來說都是第一次，例如獨處。
這天，蕭冰開車上石碇深山做臘肉，駕照才到手10天，剎車、油門仍傻傻分不清，方向燈按成雨刷，連導航都是記者幫忙設定。過去她習慣坐副駕駛座，笑得一臉歉意：「我完全是個路癡，以前太依賴了，先生走了以後，我連豬肉攤都不知道怎麼去。」不避諱提起過世的先生，這是蕭冰思念的方式，突然後方傳來幾聲喇叭，催促她前進。
合作10幾年的肉商體諒她不太會開車，幫忙將黑毛豬五花剁好，連同她需要的豆干、雞腿等食材，每天送上山。空曠山區最適合製作臘肉，不用擔心煙燻被鄰居投訴，「早期在家裡做，都是趁半夜大家睡著燻，所以我老公睡很少，但還是有人以為火災，消防車動不動就來，3年前才搬到這裡製作。」
趁著冬日暖陽，蕭冰忙著搬臘肉上架，風乾做日光浴，踩上凳子，她有些踉蹌，吃力拿著幾斤肉幽幽感傷：「唉喲，怎麼辦，這會兒想到元培了，以前都是我老公在掛…」粗重的活兒，過去都是李元培攬著，180公分的架子照著他的身高訂製，依偎在旁的矮架，才是蕭冰專用，但她沒時間難過太久。到了臘肉旺季的冬天，每天至少醃200斤肉。負債窮小子這樣追求 年收百萬女強人嫁他賣臘肉
溫體五花肉撒上粗鹽、花椒和58度金門高粱，醃漬6天，中間得翻缸1次，蕭冰氣喘吁吁，搬動豬肉翻面到另一缸，「這是讓它上下鹹度一樣，不要小看這個，比做瑜伽有用，不然我生3個怎麼瘦。」
以檜木、果皮與多種中藥煙燻、風乾，反覆2次，是道地的湖南臘肉作法。遠嫁思鄉的蕭冰，只要想哭，就躲進瀰漫煙霧，「被燻到流淚，就不用解釋哭的原因。」耗時至少10天才能完成的臘肉，曾是她很抗拒的味道，「陝西不吃臘肉，剛開始我覺得它是臭的，我又愛漂亮，不能接受身上都是煙燻味。」不過，愛情可以改變很多事。
公公李良才和婆婆何福妹在湖南製作臘肉維生，第二次國共內戰後，他們曾撤退到越南，1949年再輾轉來台灣，唯一沒離身的是幾口醃肉的陶缸。為了6個小孩，早期公婆開早餐店，冬天才做臘肉，全家都得動員幫忙。除了接公司行號的訂單，婆婆也推攤車到不同市場叫賣，蕭冰自信地說：「他們是台灣最早期開始做湖南臘肉的人。」
直到16年前，先生李元培和蕭冰接手，先後在成功和光復市場固定擺攤，也改良作法，才漸漸打響名號。蕭冰記得，早期公公婆婆為省成本，依然以米酒醃肉，「米酒度數不夠，無法徹底去腥，肉還是容易臭，我老公因為龜毛，改用成本高的58度金門高粱，味道更香，也不加防腐劑。」
說起先生的廚藝，蕭冰更驕傲，滔滔不絕介紹，牛肉麵、麻辣鍋、燒餅…幾乎沒有他做不出的菜色，精湛手藝打動芳心，才讓原本打算不婚的千金小姐，願意嫁給負債窮小子。
過去蕭冰的爺爺曾開皮革廠，有自己的碼頭和駱駝商隊，父親和母親分別是中醫師和國中老師，「我從小在家就什麼都不用碰，因為有丫鬟。」不諱言家族裙帶關係好，蕭冰陸續開過麵包店、便利商店，高峰時月收新台幣20萬元，年收百萬。她在福州經營簡餐咖啡廳時，赴陸經商的李元培正好住樓上酒店，不喝咖啡卻每天坐上2個小時，只為見她。
後來李元培天天借蕭冰店裡的廚房秀拿手好菜，不乏追求者的蕭冰，在飯菜香裡找到依靠，「至少婚後我不用煮，他也蠻帥的，185公分。」加上蕭冰母親重病催婚，33歲的蕭冰決定賣掉咖啡廳和福州的房子，嫁到台灣。
千金小姐向來不重視錢，連拍結婚照的費用都是蕭冰付，「他過去的輝煌我來不及參與，但他落魄的每一天，我全程陪伴。」李元培曾是四海幫兄弟，過去經營當鋪，19歲就開跑車、遊歐洲，後來他和朋友赴陸做貿易生意，雖然慘賠負債百萬元，卻贏回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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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成最後對話 先生走後她堅決不掉淚
【臘香裡的堅強之三】
婚後李元培仍每天賭博應酬，燈紅酒綠的日子，金錢來去得很快，二人婚後唯一一次爭吵，是蕭冰以離婚相脅，逼他金盆洗手，踏實生活。李元培只好妥協，她將先生的拿手菜如滷豬腳、醉雞、油雞和炸物，帶到市場擺攤做生意，「第一天他滷10隻大豬腳，我全賣光，多開心，回去才知道，他打電話叫朋友來買的，好好笑。」回想先生的疼惜，蕭冰的表情漾著蜜，心頭甜甜的。
凌晨4點起床、擺攤的生活也有苦澀，小孩都是先生背著，在市場中帶大，「小女兒3歲多已經會站在攤桌上大喊『臘肉達人李元培來了』，大女兒小學也會幫忙灌香腸。」當時蕭冰覺得平淡的日子，如今看來都是幸福。
後來公公過世，婆婆中風，先生的兄弟姊妹沒有接手意願，李元培夫妻正式接下臘肉生意，取名「湘祁香」，「有年多扯，肉燻好拿到市場，還在冒煙，客人就買走，他們說沒關係，可以拿回去自己曬。」但臘肉只適合在寒冷的冬季製作，夏季他們兼賣炒南瓜子、小麥草粉，平衡收入。
一起生活、工作，先生是蕭冰的全世界。去年3月，李元培如常做好早餐，買了老婆每天喝的咖啡，準備開車到市場，「突然他打個哈欠，後腦靜脈爆掉。」蕭冰翻動準備燻肉的炭火，表情努力平靜，「我跟他講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怕…』我想他中風頂多坐輪椅，沒想到他報完身分證字號，昏迷指數一下到3，推進去顱內出血。」
先生連成為植物人的機會都很渺茫，蕭冰的時間靜止了，當時國三的大女兒李吟軒幫父親決定放棄急救，「我女兒說，不希望爸爸跟奶奶一樣，活得一點尊嚴都沒有…」蕭冰說得更緩慢，「不知道為什麼小孩都比我堅強，不講了，煙燻到我想哭了，上火。」濃煙嗆得她皺起眼鼻，悲傷總算能偷偷釋放。
先生過世後，長達半年時間她足不出戶，不敢睡臥室，一天喝7、8杯咖啡，失眠了吞安眠藥，也重新粉刷家裡，搬走有回憶的物品。半夜想哭，她躲到浴室泡澡，一待5個小時。彷彿催眠自己，蕭冰重複了好幾次：「我沒辦法哭，小孩還小，我可以撐過去。」勉勵自己的話，卻越講越低聲。好好告別 思念封進臘味裡
【臘香裡的堅強之四】
朋友李月華感慨，沒看蕭冰掉過一滴眼淚，「想幫也無從幫起，因為她表現得比你更堅強，讓人心疼。」大女兒勸過媽媽看心理醫生，「不能一直停在這裡，後來我催她考駕照，開玩笑說：『妳不工作，我們要吃什麼？』」
又到臘肉訂單湧進的季節，為了小孩，蕭冰知道，她的人生不能停擺。工作時，她常自語：「我要用力加油。」也大聲告訴孩子：「天沒塌下來，有媽在撐，不要怕。」像一種信心喊話，「不要怕」，生活白痴漸漸回到年輕時，事業風生水起的女強人。
孩子們的週末，忙著幫蕭冰包裝出貨，這天9歲的二女兒向媽媽炫耀，夢見父親帶她去遊樂園，蕭冰有些羨慕：「下次叫他來找我。連句對不起都沒有，3個小孩就這樣丟給我，至少他要來講，過得還不錯吧，到現在都不來！」
在家裡，父親過世不是禁忌話題。翻看舊照，孩子們滿滿吐槽，一下嫌媽媽妝濃、雙下巴，一下嫌爸爸醜，注意力集中不到5分鐘，蕭冰一手被7歲小兒子拉著找玩具，一手被小女兒拽著告狀姊姊，「不要吵，我昨天怎麼跟你們講的！」「要裝和睦。」二女兒秒回。
廚房傳來大女兒做臘肉炒飯的香氣，蕭冰讚嘆，大女兒懂事成熟很像先生。此時兒子踮起腳尖，雙手環抱媽媽脖子，在耳邊輕聲請她拿出自己的獎狀，小情人不能輸姊姊。趁媽媽轉身不注意，他偷偷告訴我：「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我希望媽咪一千歲才死。」
今年冬季，蕭冰家的臘肉滋味有些不同，裡頭有她向先生好好道別後的奮力振作，也有孩子幫忙分擔家業的懂事可愛。蕭冰的天空終於放晴，偶爾寒風吹來，臘香更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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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香裡堅強番外篇】他為她浪子回頭 她為他放棄富貴
湘祁香臘肉第二代老闆李元培，曾是四海幫兄弟，年輕時開當鋪、進賭場，家人常常半年見不到他，直到遇見太太蕭冰，浪子總算停泊。出身在書香門第的太太，擁有自己的咖啡廳，嫁到台灣後，她賣掉咖啡廳和房子，女強人因愛情成了生活白痴，現在又為愛，再次變身女強人，先生過世後，她接下老店，還要帶大3個孩子，負擔甜蜜卻沉重。
年輕時蕭冰一頭俐落短髮，個性大喇喇又愛笑，自己開咖啡廳，從來不乏追求者，「小時候家裡管太嚴了，自己一個人就沒人管，很自在，所以不想結婚。在我們那邊，33歲還沒結婚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原本打算不婚的陝西姑娘，為何嫁到台灣？蕭冰露出緣分天注定的笑容說：「和我先生結婚，真的是我媽媽逼迫的，她那時候生病說，你不結婚，我眼睛沒辦法閉。」
當時蕭冰在福州經營簡餐咖啡廳，赴陸經商的先生李元培正好住樓上酒店，不喝咖啡卻每天坐上2個小時，只為見她，晚上借蕭冰店裡的廚房秀拿手好菜，「至少婚後我不用煮，他也蠻帥的，185公分。」
出身眷村的李元培，有不少鄰居是藝人，也差點進演藝圈，「他身高很高，被星探看上，可是他之前是四海幫的兄弟，混得很好，所以拒絕星探。」先生19歲經營當鋪，開跑車，遊歐洲，「他媽媽說，跟你結婚真好，因為沒結婚前，他大概半年找不到兒子。」但她與先生相識時，卻是他人生最落魄的階段。
那時李元培與朋友到大陸合夥做生意，但投資細節和金額，蕭冰一概不清楚，「我從來不問，只知道該賠的都賠光了，還負債，他的輝煌我來不及參與，但是落魄我全程陪伴。」
不過蕭冰一嫁就到台灣，父母原本不同意，為表誠意，當時高齡80歲的公公婆婆特地飛到陝西，陪先生一起煮了一桌20幾道菜，宴請蕭冰家人，「我老爸、老媽楞住了，但是很放心，因為我什麼都不會做，所以才答應。」
蕭冰和先生結婚時，他經商失敗還負債，但她仍決定陪他一起還債。（蕭冰提供）結婚後，蕭冰賣掉咖啡廳和房子，「很多人說我們大陸女孩嫁過來，會要很多聘金，但我從頭到尾，都沒和先生家要一毛錢，我爸那時跟公婆說，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聘金我不要，只有一個條件，對我女兒好一點。」
先生負債沒錢，連結婚拍照的費用，都是蕭冰付，「我從來沒把錢看得那麼重要，我找老公是找人不是找錢。」她也低調地說，從娘家帶來的錢，至少有500萬元，「但這不要講了，我寧願他還在。」
先生疼她寵她，蕭冰在家裡，唯一負責的家事，只有洗碗。於是女強人成了最幸福的生活白痴，沒有手機，沒有朋友，不會做菜、搭捷運，一切都是先生打理。
結婚初期，李元培仍會赴幫派兄弟之約，賭博、喝酒、應酬。2人婚後唯一一次爭吵，是蕭冰以離婚相脅，逼他金盆洗手，踏實生活。李元培只好妥協，陪著蕭冰，到市場擺攤，賣醉雞、油雞等拿手菜。
先生過世後，回想這些疼愛，蕭冰竟有些自責，「他就是太疼我，把以後要疼的，全在這20年疼完，但是我福份用得太快了…」當時覺得平淡無趣的生活，如今她深深感嘆，「簡單就是幸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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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蕭冰的爺爺曾開皮革廠，有自己的碼頭和駱駝商隊，父親和母親分別是中醫師和國中老師，「我從小在家就什麼都不用碰，因為有丫鬟。」不諱言家族裙帶關係好，蕭冰陸續開過麵包店、便利商店，高峰時月收新台幣20萬元，年收百萬。她在福州經營簡餐咖啡廳時，赴陸經商的李元培正好住樓上酒店，不喝咖啡卻每天坐上2個小時，只為見她。
後來李元培天天借蕭冰店裡的廚房秀拿手好菜，不乏追求者的蕭冰，在飯菜香裡找到依靠，「至少婚後我不用煮，他也蠻帥的，185公分。」加上蕭冰母親重病催婚，33歲的蕭冰決定賣掉咖啡廳和福州的房子，嫁到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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