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歌并序--文天祥
2012/02/03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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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
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机，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
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我被關在蒙古人的大都，囚牢是一間土屋。屋裡寬八尺，深有四個八尺（一尺大約是30cm，所以土牢約略是 240cm * 960cm 大小。是個長寬四倍比的矩形空間）。出入門口做的低又矮，窗戶也是一樣小小的，位置低下，室內幽暗。
在這樣的夏日裡，各種不同的氣味全部出現：下雨時雨水四處流，床桌全都漂在水上，這種是水氣；
泡水半天之後，爛泥因天晴而蒸發出泥土味，這種是土氣；
天氣突然變熱，門窗小，對流差，空氣差又悶熱，這種是日氣；
屋簷下有人燒柴炊煮，牢裡更加炎熱難耐，這種是火氣；
倉庫經年囤米，腐黴的味道陣陣傳出來，這種是米氣；
肩並肩，人擠人，人犯久沒洗澡，發出腥臊汗味，這種是人氣；屎尿味、屍臭味、死老鼠味，種種腐臭氣味，這種是穢氣。
與這幾種恐怖的氣味並存，很少人犯能夠擋得住不生病的；而我向來身體瘦弱，卻在這牢裡存活了兩年，僥倖沒有出事----這應該是因為我有所涵養，才能保全。而我所涵養的又是什麼呢？
孟子說：「我善於涵養我的滿滿的正氣。」牢裡有七種臭氣，我有一種正氣；以一對七，沒在怕的！何況飽和充滿地護持我的，是天地間偉大的正氣啊！
心裡有所感觸，寫下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天地間存有正氣，表現成為天地萬象：
在地表是河流山嶽，在天空是太陽星星，在人是浩然正氣----充沛飽和四處充滿。
天下太平的時候，正氣表現成朝廷施政的和諧條理；國家亂亡的時候，正氣則表現為一件件不屈的愛國效忠，載在史冊。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
齊國的太史兄弟四人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真實記錄崔杼弒君的新聞；
晉國太史董狐因為趙盾包庇趙穿弒君，不加處理追究，所以下筆直接寫成「趙盾弒其君」；
張良散家財，僱用力士捶擊秦始皇，失敗後亡命江湖；
漢使蘇武被單于流放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始終不肯低頭效忠匈奴。
劉璋的大將顏嚴戰敗，寧死不降張飛；
嵇紹以肉身保護晉惠帝，遭亂箭射死；
張巡守睢陽城，城破被俘，仍然怒罵叛賊，不肯投降；
顏杲卿守常山，城破被俘，也是怒罵叛賊，即使遭酷刑也不降。
東漢末年管寧躲避亂世，隱居偏遠的遼東，不接受曹操任官的邀請，節操比雪更白；
孔明率軍北伐前作《出師表》呈給後主阿斗，文章所傳達的忠肝義膽，連鬼神看了也要感動哭泣。
晉氏南度，國土淪喪，祖逖慷慨悲憤，率軍渡過長江，北伐匈奴；
段秀實以笏板猛敲朱泚額頭，反對叛國奪權。
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繫命，道義為之根。
浩然正氣磅薄充滿，忠義節操動人心魄萬古長存；身在亂世，當個人做出捨生取義的抉擇時，小我實在輕於鴻毛。
地維（拉住地表固定的繩索）依賴正氣保持牢固，天柱（撐住天不掉落的桿子）依賴正氣保持高聳；三大綱常（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依賴正氣維繫不損壞，道義則是正氣的本質。
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陰房闐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
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闢易。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
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可嘆遭此劫難，我真太不夠力了！戰地當場就被敵軍俘虜，塞進囚車運送北京。為國而死如同甜點一般甜美，但卻求之不得，敵人只想要我投降。
囚房陰暗，夜裡鬼火燐閃；外頭春光燦爛，囚房不見天日。房裡龍蛇雜處，百種百樣的人全都關在一處。
住在這麼糟的環境，一旦感染小病，應該就能致死，屍體拋棄荒野；沒想到一關兩年，各種惡疾癘疫竟都離我而去。欸矣！這樣一個低濕陰暗的牢房，竟然成為我的安樂家園。
我哪有什麼祕訣怪招，讓惡疾厲氣不上身來；我唯一長存在心的，不過是如同浮雲般潔白的耿耿忠誠罷了！蒼天哪！不能拯救國運，我的悲慟哪有終極……
這些實踐忠孝節義奮不顧身的先賢，其人雖已遠去，但典型長存史冊。微風的屋檐下開卷閱讀，他們的身影召喚著我緊緊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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