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五、六天沒回到人間
厚重的塵埃裡飄著蟑螂的惡臭酸氣
生命瞬間在開門的當下
便鑽進了陳舊古老的幽魂之中
錯亂的時空也同時在裏頭迴旋
新的、舊的、現代化的、清代日治的
就是跟著一屋子堆滿書籍與衣物繁衍作巢
很難想像老人家當時是如何過日子
坐臥步履都成問題的房子
竟然是與十多年前的日式建築有所連結
有人問我是否還記得那整排二樓式的木造房舍?
離開那裏也不過是二十幾年前的事
卻怎麼也想不起通往火車站的三民路上有這麼一棟日式老屋
反倒是
對於三民路與忠孝路口一處豆漿打蛋的早點印象深刻
只是
這些天的嗅覺
老是被雙手沾滿的臭味像浸蝕般地滲入骨頭
洗了也搓了總不時地聞到那股酸味
豆漿打蛋的記憶便提不上來
望著一屋子的垃圾
努力地跟上清潔公司的人在裡頭打撈的腳步
只為了那一座進屋時印入眼簾的梳妝台
而忍受那般骯髒污穢也該是值得
那是座桌上梳妝鏡台
長寬不過是一呎乘一呎六
丈量著鏡台的高度卻有三呎
小巧的梳妝台樸實簡單沒有華麗的雕花綴飾
如果說這與主人家在日治時期從事的陶店工作相襯的話
那份質樸也正巧展現在那十幾箱佈滿舊時塵埃的碗盤當中
不敢在當下擦拭鏡面就怕是東擦西抹不成妝
這小巧的鏡台已經夠令人興奮一整天
又從角落裡挖出了一片梳妝鏡上座
同樣的簡單相同的調性
倏地間我的興奮從高處墜下
看著在轉動的時間軸承中那股驟降的清苦
雖然陶店的買賣在日據時期不能算是大戶人家
但至少應該還能維持在一般市井小民之上
戰爭或者降後的變遷
(帳冊裡記載日期昭和十五年到明國五十一年)
那股力道應當會讓穩定的買賣有著波動的起伏
就連在發現第三座完整的梳妝台時
一再地任由無法映出自己形象的鏡台
看見衰落、頹敗甚至是結束
於是我跟著思索
在這一堆舊物當中
回到那一幢日式老宅裏頭浸淫古老的生命
以便探索老人家為什麼在鋼筋水泥之下
能把房子住舊、住老、住髒?
有著極為相似的糾結點吧
小時候住在東勢往谷關方向的「新伯公」台電宿舍
整片村子幾乎是以日式房宅為群居聚落
所有青山谷關電廠的家眷都分配在此
習慣了在榻榻米上的生活
似乎所有的世界就跟著木頭的香氣在盤旋
反倒是搬到豐原的新宅時
冰冷的水泥瞬間吞噬了可以倚賴的氣味
姊姊不懂為什麼我老是無法把房間、抽屜收拾乾淨
其實我也一直無法理解
甚至就推託給摩羯座的天性之說
而今看著那幾面沾染厚重塵埃的鏡台
我想我懂了
生命總是會尋找與自己契合的味道
才能在其中活得安逸或是精彩
我是如此、老人家應該也是如此
很感謝那份因為牽情所留下來的老物件
我想該讓這些古物回到人間扮演出它們的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