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打算讓媽媽知道我必須經常去復健，但聽不完她太多的怨言，並怪我許久不回家探視，不孝的指責，我承擔不起，終於說出病痛始末。

媽媽一下愣住，久久講不出話來，然而她畢竟病痛太久，無法自由行動，且是我一生操勞辛苦的媽媽，何忍再增加她的煩憂?我含笑說:[我已好很多了，至少上下樓梯膝蓋不再痛，腰痠也不明顯了。醫生開的藥，我都準時吃，回診時醫生說，如果不覺得痛，就停止吃藥，只做復健就好，這禮拜我都沒吃藥，也不再痛了。]

媽媽終於張嘴，卻是長長的歎息聲，接著說:[去年我去復健，拉腰到三十時，背部有幾條筋牽扯好痛，所以我就不再去了。]

媽媽年歲已大，閱歷不可謂不深，卻不清楚身為病患應有的權利，我大為感慨，聲調不禁高昂起來:[既然不舒服，為何不說出來?至少要讓醫生知道，或者告訴護理師，他們會有改善的方法呀!你拒絕再去，等同停止治療，病根如何去除?..我昨天復健，拉腰到二十，過程不太舒服，不知是綁太緊，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打算下次去復健，要向護理師反應哩!]

媽媽想了想，帶點羞愧囁嚅道:[我哪知道可以向醫生反應?只覺得不舒服，就不想再去。]

去年她拒絕復健，給我們的理由卻是:[復健半天，沒什麼進展，何必再浪費時間?]她的脾氣一來，萬馬難拉得回頭，當時大哥氣了老半天，我們幾個兒女也徒呼無奈。那次以後，她多半躺上床，偶而抽些時間，藉輔助椅在客廳繞圈圈，如此而已。

媽媽又說:[其實我早就腰痠背痛，當時經常痛得直不起身，一個鄉下無知婦女，哪知道應該立刻去醫院看診，幾十年累積下來，變成今天這樣。]

這回輪到我嘆氣。我說:[以後哪裡不舒服，拜託你千萬要說出來，由我們來判斷怎麼向醫生說清楚講明白。你不要自己妄下斷語，延誤醫治的黃金時機。你今天這樣，可見長久來錯失多少治癒機會。]

停了許久，媽媽開始叨叨唸唸著:[你書念得多，又住在資訊豐富的城市，看法就是不一樣。我哪知道一點小毛病就得看醫生，還以為平日小心，自然會痊癒，累積太多小毛病變成大病，即使有心醫治，也不知該從哪個環節下手，只能怪前世造孽，今生要這麼受苦，....]

媽媽的話語充滿欣羨與遺憾，欣羨我有機會把握病痛之始就醫，即時消災解厄，恢復身體正常功能；遺憾自己的無知，有口不問，以致於誤了救治良機，只能守著一方斗室，哀嘆無奈。

她的叨唸，令我恍然而心為之揪緊。長久的印象裡，媽媽雖然學歷不高，卻愛看書讀報，她所閱讀的書報雜誌中，竟然未能給她一些些基本的醫學常識嗎?我不相信。她豈如她自己所言的無知?是我們拖累了她。父親早逝，她必須扛家累，日夜不止的加班，希望多賺些錢，拉拔子女成長，受最好的教育。她根本忙得沒時間照顧自己，抽不出時間看醫生，她忽視那些不起眼的小毛病，除了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積攢的醫藥費還能化成一道道營養豐富的菜餚進入兒女肚子，當我們高高興興吃下紅燒魚、紅燒肉，卻也同時吃下媽媽的健康。她今日哀怨悲鳴，追根究底，我們做子女的，豈能毫無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