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後山的朋友來電話，我以為又是例行的一年一通電話連繫，我抱著打哈哈的心情隨便胡扯起來，他問我何時要去後山玩，我回答哪有閒暇空時，再說炎熱暑氣，一點出遊的計畫也沒有。

然而我隱約感到電話中的他，聲調缺乏常有的輕鬆愉快，果然他嚴肅地說了:[我現在在台北。]

我當然要驚訝地追問，他回答:[我兒子動手術，我在醫院照顧他，我太太留在家裡照顧小的。]

動手術?特別跑到台北來手術，那有多嚴重?我再追問，他說:[沒那麼嚴重啦!只是動完手術以來，他一直發燒，什麼也吃不下，偶而會吐。]

我趕快說:[你有通知護士嗎?...據我的經驗，手術完畢，麻醉劑退盡會發燒，你要通知護士，想辦法退燒。]

接下來的話題就繞著發燒、嘔吐轉，不時聽到他壓低聲量慈愛地和兒子對話，想來兒子有什麼狀況向爸爸求救，我說:[你兒子怎麼了?你和他講話嗎?]

他顯然已無心講電話了，他說:[沒關係，沒關係，他在吐，...等一下我會擦拭，你就拿那條毛巾，...]

我急忙說:[你去照顧他，我要掛電話了。]他[呃]一聲把電話掛了，我可以想像此時的他如何慈祥地為兒子清理穢物，他原本就是一個細心體貼的人。

腦際就這麼閃過曾經有的後山生活，當時大家還年輕，結伴上山下海，無憂無慮。離開以後，朋友逐漸斷線，只剩下他的每年一通電話互通訊息，也透過這麼一通電話，仍能知道其他人的生活概況。

他的學生時代相當調皮搗蛋，他的好問、亂問常惹得老師哭笑不得。升上高中，媽媽離家出走，爸爸車禍喪生，他的性情也因此大變，高中換了好幾所才拿到畢業證書。或許是幾年外島的軍旅生活讓他煩躁的心有機會沉澱，離開軍營後，他考上警察學校，以他的個性與曾有的叛逆經驗，當個人民保母，應是合適的選擇。

再次見到他，他已為人夫、為人父，臉上輕笑依舊，只是整個人穩重踏實許多。朋友能在懸堐邊即時回頭，我一時高興，口無遮攔地述說他過去的調皮紀錄，他的美麗妻子意有所指地含笑看著他，他的臉明顯閃過一絲不悅，我立刻有所警覺而找話遮掩。

我這才領悟，不是每個自新的人都能坦然面對過去的無知、失意、挫折，他的強烈自尊心把過去的所有不愉快全都封存，不願輕易再回顧。幸好他大人大量，無心的小錯並未影響我們的友誼，一年至少一通的電話始終持續著。

這就是我的多年朋友，當時他年少輕狂，我曾因為路途遙遠，無法前往拉他一把而心急，慶幸他回頭是岸，沒讓自己從此萬劫不復，上蒼對這樣的人應該多給於疼惜愛護吧!但願他的兒子早日康復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