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是人心的拍賣--《代筆作家》觀後感
2018/09/17 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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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同為寫作,但是我們大概都沒有嘗過真正成功、成名的滋味。不知是否想過那會是怎樣情景?
手中寫出的文字一定有地方刊登,然後讀者粉絲眾多 (若說「成功」應該有成千上萬),書不怕沒有地方出版,一本接一本;對自己作品的好評也文壇、網壇都熱議不斷……生活方面,每天一張開眼,就愉悅地作自己喜歡作的事──大量讀寫。編輯陪侍身旁打理一切,盡量提供環境讓你只需專注創作,無須旁顧其他。寫作之余,還可以接受演講邀約去分享自己的創作心得,和眾多喜愛自己的讀者連結……
很難想像,也無從想像。但是2015年曾有個日劇《代筆作家》,卻呈現出這樣一幕「寫作天堂」。然而,十集看下來,卻讓寫作的人有點心慌,因為成功到了極致──就不再能確定自己真正算是成功。這和創作的特性有關。創作中的「成功」,指的絕非點狀幾次性事件:得獎或出書,而應是長期進駐創作高峰的一種狀態。只要搞創作的人都知道,那有多難!
尤其一旦寫出名後,稿約開始增多,而且是多管同時進行。劇中女作家遠野理紗的全盛時期寫作量是:同時連載3部小說、一部電影劇本,和一個散文連載專欄。劇中每次寫作鏡頭,幾乎都是女作家坐在計算機前十指飛快地打字,背景音樂也是振振有聲的快板音樂。但是,人的思緒怎可能如此多渠道、又如此快速地構思創作?這中間還牽涉到精神專注、時間管理和身體狀態……
而且即使她努力如期交稿,大家對其所寫的卻又不放松地有所期望。讀者會認為寫得好只是「理所當然”,最怕的是負面網評,說「筆峰不再」、「寫作落入低谷」,甚至極其崇拜她的粉絲被問及最喜歡的作品時,說出來的卻是她十年前的作品。表示十年來她的作品雖然部部暢銷,卻已無法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像了。
也可說成名作家十幾年寫下來,不只是靠才華和努力,還要有巨大的抗壓力。然而創作力從來就不是僅憑意志力和耐力可以發揮出來的。在壓力下大量出貨的結果,總有一天山窮水盡「寫不出來了」。「寫不出來」按照遠野理紗所說的,也就是「完了」。
遠野理紗是花了十五年為自己拿下了「文壇女王」的稱號,但卻為了能夠保留這個寶座寫得生不如死,她說:「寫作是很痛苦的事,曾經比死亡還痛苦。」即便如此痛苦還是需要繼續寫,因為她不願意讓出這個寶座,也不願意脫下十五年來建立的「小說家遠野理紗」身份。
這是「代筆作家」發生的背景。通常提到代筆或影子寫手(Ghost Writer),只有政客、藝人傳記或者商業文書方可能存有,是出版界大家公認可以接受的狀況。但小說創作的代筆,尤其是知名作家的代筆,則明顯地是對讀者大眾的欺騙。若小說又拍成電影,名家號召力可以擁有5百萬觀眾,那又成為對5百萬人的欺騙。代筆小說家因而成為這部電視劇要解決的巨大矛盾。
自然,通常代筆作家都是一些無名小卒,但卻都是文學熱愛者,且有自己的作家夢。但因初出道,自己的作品四處碰壁找不到園地發表,又不清楚自己的寫作問題出在哪裡。出版社又是科舉制度(很像台灣),需要靠得獎或者特殊情況「保送」才可能出書。作者甚至無法自己主動投稿到出版社,因此,靠近作家能得到作家的指點,甚至成為名家的助手,都是一個可以幫助自己創作的進階。
此劇中的年輕女作家川原由樹,就是想在婚前給自己一個機會,到東京來闖文壇一年。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成為遠野理紗的助手。又因為一個偶然機會,為遠野理紗寫連載故事的梗概。那時出版社文藝主編神崎雄司早已了解名家遠野理紗的瓶頸,因此用幫新手出一本書的交換手段下,要求川原由樹代筆,從梗概發展成為完整的小說。
不知不覺間,代筆川原由樹就用一本書的合同「賣身」了。但是這本處女作卻讓她嘗到了出版界的殘酷現實。她作「遠野理紗的代筆”所寫出的文字,一出版就是20萬本,而且全被放在醒目的地方,沒多久就爬上暢銷書排行版。她自己的處女作《給第二個我》卻只出3000本,分給15000家書店,每五家一本,被放在架上不醒眼的地方,最後只賣掉200本。面對爬上暢銷書的幾本代筆作品和自己名下的大量退書,她又喜又悲,無限感慨。
如果只回到寫作的本質,就是讓所寫的文字有大量讀者來讀就好,是否還要計較是否掛自己的名字呢?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呢?你是在乎自己的文字可以有大量讀者?還是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大眾所知?一個真正的作家更在乎的會是哪個?
《代筆作家》劇就是抓到創作者的心理,由此展現後現代常在文學藝術中探討的「身份互換」問題。劇中有一幕用酒的品牌和酒來形容作家和代筆作家的關系。讀者買的是名家品牌,但是真正裡面裝的酒卻是代筆作家的產品。
在劇中背著名家遠野理紗的讀者找代筆,身份便已偷換了一次。明中又換了一次,就是遠野理紗因為想要退出文壇,過上自己真正想要過的日子,這等於拆掉了代筆川原由樹放棄婚姻,放棄成名,而努力假借名家品牌攻進文壇的路。
不僅如此,為怕代筆自己日後得到出版機會,被讀者識破她曾經為名家代筆的真相,於是出版社要求代筆也要自此封筆。這讓擁有創意才華卻不得發揮的川原由樹一下子承受不了,決定揭穿一切。但名家和出版社為了保護自己的巨大利益,便破釜沉舟地和川原由樹對簿公堂,在法庭上用川原由樹「精神不穩定」的名義辯護得到勝訴,可以說是不留血地「殺了」川原由樹。
然而說謊所承載的壓力,讓名家遠野理紗也開始承受不住,尤其招來自己兒子的藐視。因此她主動出來公開承認並道歉雇用了代筆。當即,出版界全嘩然,既然犯了禁忌,自此遠野理紗自己再也無法出版了。如此翻供,卻讓川原由樹趁勢取而代之成為暢銷作家,但是打書的賣點卻是「前影子作家」。如此身份又互換了一次。
但是有意思的是,川原由樹正式開始以本尊的身份寫作後,寫出來的作品反而比不上作影子作家時的作品了,因為承受不了眾人的期望。但是出版社仍靠「前影子作家」的賣點不斷逼她寫書、出書,沒有提供她更多的時間來打磨作品、栽培她。並擺明了立場是「不需要出好書,只需要出暢銷書」,這就是出版界的殘酷現實。如此催逼下終於挫傷了這位年輕的作家,在衝刺了一年出了4本書後,開始面對空白計算機熒幕也寫不下去。
弔詭的是,停了3年創作後的理紗,有一天終於有渴望想寫了,寫出來的亮麗作品讓川原由樹讀了後,更動不了筆。這是兩個人寫作狀態的交換。只是此時,向公眾認罪後的遠野理紗已找不到出版社願意為他出版了。後續發展當然自有高潮,張力十足,此處就暫且不劇透。
但卻不斷讓我想到艾米莉·狄金森的那句詩「出版,是人心的拍賣」。艾米莉沒有多加解釋,但是此劇中卻可看到出版界多面悖逆良心所作出的人心出賣。
所以,《代筆作家》對我們寫作的人是否提供了什麼可以反思的角度呢?首先,一個人為什麼寫?又是為誰寫?最後,寫作的身份和自我之間的關系又為何?
劇中名家遠野理紗寫作的動機,一開始是為了離婚後要養育兒子,但是更大的動機則是為了用小說家的身分來證明自我,且用小說家的成就向一輩子批評自己的母親,贏得肯定和接納。只可惜她在文壇中終於贏得一席之位時,母親已經失智了!無法認可她的身分,甚至不認識她!
但她卻為了保留這個身份,寫不出來就不擇手段地採用代筆。之後,又為了捍衛這個虛偽身分,不惜在法庭上作偽證,詆毀川原由樹的名譽,引來世人眼光對代筆作家的圍剿。但內心中,她千般捍衛的「小說家遠野理紗」身份,卻成為全世界她自己最厭惡的人。而她真正在這世界羨慕的人是「一個喜歡自己的人」,一個能夠自我接納的人,也就是他公開認罪後、隱居過平常日子後的自己。
影子寫手川原由樹也沒有自我,她為了寫作放棄了婚姻,也放棄了成名,甘心躲在另外一位名家背後寫作。在文壇上沒名沒姓,後來法庭敗訴後完全地崩潰。
真正創作的動機,應該是來自天賜的創作熱情和生命感動。寫作的身份永遠不能取代真正的自我。放筆、下機後,往往才是真正要活出來的人生,寫作無可取代。
況且寫作成敗難定,若把身分和寫作緊緊相連,其實相當危險。寫作此時成為一項工具和手段,操控下來的創作永遠都具匠氣。用寫作建構的自我身份,也會受讀者和出版界的好惡影響,浮沉顛覆。其實,任何職業建造出來的身份,都只是真正自我的一部份,而非全部。真正的自我也有如一片大海,無法用職業的容器來承裝。
因此,遠野理紗的真正自我,是可以看天、欣賞花、作些自己喜歡吃的料理,不受眾人追捧而驅使的自由人。她的自我,也是從失智母親那放手再求肯定,轉而自求發展,並無論多麼愚蠢或可笑,都自我接納的真正自我。
代筆作家川原由樹的真正自我,則是不要靠大師的品牌來求速成出書。而是一步一腳印,走過大師走過的15年磨礪,來磨出至終屬於自己的「川原由樹」品牌。
人為什麼寫作?不是為了贏得一個身份來證明自我,而是先有了一個自我身份後,然後才想用寫作這一個管道來表達這個自我。寫作,基本上就是生命的分享和交流。
遠野理紗曾為寫作所苦,後來才發現真正的寫作,應是因為生命中有了痛苦才去寫。她說:「寫作就是傾吐痛苦和悲傷,痛苦只能靠寫作來療愈,不寫,就活不下去。」這和作家張文亮所分享的一樣,他說自己的寫作「就是舀出憂傷的水」。也和盧雲類同,盧雲說「寫作,是維持我靈裡健康的方式,是出於靈裡的生存需要,不得不寫!」
生命,永遠應在寫作之前。所有的寫作,都源自於生活和生命有表達和分享的渴望。這也是為何當遠野理紗想要從代筆川原由樹的梗概發展出故事時,忽然發現人物無法具體成形。因為作品是從自己的生命出發,無法從他人的生命中去移植發揮。不是自己創作出來的角色,即使是名作家也無法掌握精髓。
劇中還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為誰而寫?之前川原由樹代筆時,是為熟悉的人寫,家人、愛人和視為老師的遠野理紗,所以寫出來的文筆比較好。但是成名後的川原由樹轉為為眾多素未謀面的讀者而寫,難怪遠野理紗會讀出川原由樹在向大眾「獻媚」。
就因為寫作就是一種生命的分享,當我們對讀者的形像比較明晰的時候,比較會知道要用什麼樣的生命姿態和語調來分享,而不是漫無目標地作文字掃射。所以,你是為誰而寫?
其實,也許我們「尚未」成名,但對劇中關於寫作的種種探討,尤其對今天許多網絡書寫的作者,也會有很大的啟發性。我們可以看到有些微信號是天天出貨,時間壓力、讀者期望,讓閱讀、反思和生活的積累都缺乏時間來沉澱,原有一點的底蘊也愈用愈薄。所以我們會讀到許多「名家」灌了水的作品,通篇讀下只讓讀者得到一個結論:「作者對這題目其實無話可說!」
網絡寫作變得不再是生命的分享,而成為「有所為」而寫。生命既然提供不了,就像作沒有蛋的蛋糕,打了半天只能打空氣,大量搬弄和復制網絡上已有的知識炒冷飯。即使是為神書寫,用寫來打造一個“文字事奉者”的身份,危險仍在其中,不能不深思。
發明意義治療法的維克多‧弗蘭克(Vicotr Frankle)曾說:「成功就像快樂,是不能追求的,它是只有在你為大於自我的目標獻身時,才會隨之衍生的副產品......我要你傾聽良心的命令,盡你最大的可能去實現出來。然後,也許在很久以後--我說,很久以後--成功會在你完全忘記的時候,跟隨你來。」
這裡面有幾個關鍵詞語:大於自我的目標、盡最大可能去實現、很久以後,也許成功。
這「大於自我的目標」,對我們基督徒作者來說就是「為神書寫」,而為神書寫必須來自呼召,因為神的呼召會有和托付相稱的「配套」,祂自會賜下感動和恩賜,幫助我們走進「文字事奉者的身份」,而且在神的時間和神的方式內,完成托付。
因而無須跟隨名家,無須找人代筆,亦無須玩弄任何手段,更無須拍賣人心、失去自我。重點是,這條路只要忠心踏實地走,就會靈感無限,寫得很快樂,也會寫得長!至於是否暢銷?已不在話下,只要能觸動神要你觸動的那幾個靈魂,就算完成使命了!如此而已。
作者為負責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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