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日報社論／世界正面臨一場集體風險循環

如今的全球氛圍，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像是站在一座搖晃不定的懸崖邊緣。路透

如今的全球氛圍，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像是站在一座搖晃不定的懸崖邊緣。人工智慧所預示的美麗未來仍然停留在想像中，金融市場在繁盛外表下暗流洶湧，地緣政治板塊持續位移，從華盛頓到北京、從法蘭克福到東京，一股不安的暗流正在湧動。

最大的不確定性來自科技泡沫的影子。人工智慧被視為下一個工業革命，資金狂熱湧入，不僅支撐起美國股市，也在某種程度上支撐著美國經濟的信心。然而華麗的願景是否真的能兌現？愈來愈多的專業機構開始搖頭。從銀行主管到IMF，從避險基金到各國央行，警報聲此起彼落，美國科技公司的估值被形容為「遙不可及」，投資人一頭熱的期待與實際收益之間的差距，正在張開一條令人不安的裂縫。

股市的飆升遠遠超越經濟基本面。由G7科技巨頭所推動的S&P 500本益比，早已攀上網路泡沫時期的最高峰。投資人把希望押在AI領域動輒上兆美元的投資，但迄今為止的數據卻冷冷地提醒我們：AI的轉型需要時間，而這段時間很可能與市場所期待的高速報酬背道而馳。換言之，就算人工智慧最終真能改變世界，眼下的估值仍然明顯過高，而市場對未來的定價總是殘酷的。

一旦泡沫破裂，市場崩盤並非最可怕的情況，真正的脆弱處還在於消費者信心與財富效應的連鎖反應。根據《經濟學人》的估算，如果股市回跌幅度與網路泡沫時期類似，美國家庭淨資產將瞬間縮水8%。按照過去經驗，這將造成美國GDP 1.6%的消費支出衰退，足以把原本已面臨勞動力市場疲態的美國經濟推入衰退。疫情後支撐消費的儲蓄早已見底，信用卡違約率上升，租金負擔創新高，一旦股市重擊家庭資產，美國經濟的脆弱性將全面暴露。

就算沒有金融系統性的崩潰，單純的股市急跌依然足以引發全球衰退，政府與央行更難在第一時間出手干預，市場震盪將更直接、更無緩衝地傳導到實體經濟。

一旦美國走向衰退，全球的地緣風險與政治張力也將全面升溫。美國政府必須面對稅收下降與赤字擴大的現實，軍費、補貼與外交投入勢必收縮，保護主義、關稅與貿易壁壘將更強烈地反撲，全球供應鏈在這個過程中將再度被政治力量左右。

更深的危機或許不在市場，而在對市場的盲目信仰。虛擬經濟想像力過剩，但現實感不足。AI技術仍在初期階段，企業實際生產力提升尚有限，高額投資不能立即變現。類似的情形在私募信貸市場、對沖基金槓桿操作中同樣可見，這些看似冷靜的資本工具，其實背後都繫著一條被忽視的風險鏈條。

最致命的是一個習慣用樂觀假設支撐現狀的世界。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在網絡與市場情緒的放大作用下，引發對崩盤的各種臆測。市場並非真正害怕崩盤，而是害怕沒有預先防備的崩盤。正如《經濟學人》所警告的：一個正在預測美國股市崩盤的世界，並不代表它是一個已經做好準備的世界。

世界之所以變得充滿不確定，不是因為我們缺乏資訊，而是因為資訊過多且彼此矛盾；不是因為科技不夠發達，而是因為科技的進展遠遠超過制度、倫理與經濟模型的承載能力；不是因為市場不夠理性，而是因為市場太容易被理性計算之外的情緒所主導。

在這樣的時代中，沒有國家可以獨善其身，也沒有市場能免於衝擊。人類再一次站在熟悉卻危險的十字路口，充滿想像的科技未來與日益破碎的地緣現實同時逼近。我們也許仍可以期待人工智慧帶來的長期進步，但眼下更需要的是一份清醒：美麗的願景不會自動實現，而缺乏穩固根基的繁榮，終究只是浮在空中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