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上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驚醒過來。與他眼光相遇的，是冷得發出寒光的雙眼，以及粗重的鼻息。他怯怯地回望，換來的是一巴掌，由左側耳上括摑，耳朵鼻子都包含進去了。那耳內壓力改變，像是被真空抽出的撕裂感，還有隨即而來的耳鳴，都讓他迷惑。趕緊雙手抱頭，快速往牆角移動，他知道只有這樣受傷的部份才能減到最少。

拳與腳不斷落在沒有地方遮蔽的背和右側身體。偶爾還有尖利的指甲試著戳進他夾得死緊的手臂，企圖攻破他完美的防備。他愈是緊縮不動，受到的攻擊愈是凌厲。突然間，衣領被提了起來！這下子保護沒有了。他盡力地護著頭，可是弱點被看得一清二楚：頭髮，該死的頭髮被揪住了。細瘦的脖子沒有足夠的力量減少頭被不斷撞擊到牆壁的衝擊力，就在失去意識前，他奮力地回擊…

再次驚醒時，是因為大腿上的刺痛。他睜開右眼一綫，看見刺眼光亮還有打完針正要離去的護士。他的父親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他忙著工廠的運作，不能老是為著這些小事南下，要他多聽大人的話，別惹姑姑生氣。他剛到口邊求懇的話語全嚥了回去，哽在喉嚨裏。心想，算了，不管說什麼，父親總是一面倒地指責他說謊，說姑姑照顧他應該要心存感激，怎麼可以把自己半夜下樓跌倒的錯編成大逆不道的謊言呢？

大約是彌補不在身邊的缺憾，父親出去了一會兒，帶回來一個肉包，一個三角形的紅豆包，還有一袋豆漿。在他咬下被蒸氣變冷浸濕的紅豆包子時，眼淚才湧出。他鼓起勇氣，問，可以幫我轉學到你工廠附近嗎？放學後我可以幫忙，不然打掃也行…話被父親打斷，說是不能分心照顧，再說一個六歲的孩子在工廠幫忙會被說閒話，生意要怎麼做下去？

就在父親站起來要離去時，他突然眼睛發亮，不管細小手臂上的針與點滴管，死命地抱住父親的腿，大聲地說，別走，別讓我回姑姑那裡，我要轉學，我不要在大熱天穿長袖衣褲去學校，我不要騙老師同學說身上的傷是被草割的，我不要…

父親捂住他的嘴說，細聲，話不可亂說。我再看看，再說。和你媽媽商量，以後再說。
他心涼了，心想媽媽下手不比姑姑弱，只是至少礙於父親，被打的次數和程度會小一點。正想間，父親掙脫了，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百元大鈔，丟在他身上後便匆匆離去。

一而再，再而三地，他學會更多語彙去掩蔽事實，去滿足老師同學的詢問與好奇心。而父親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消息。

到底什麼是真實的呢？逐漸地，他失去了判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