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空下來的時間我始終樂於待在家。偌大的公寓只剩下我一個人，阿姨在美國，橘子去當兵，這樣的空蕩感過了幾個月還是不習慣。每當晚上洗完澡我就喜歡跑去窩在橘子的房間裡，小心翼翼地按下那堆音響器材的開關，然後放進我想聽的ＣＤ。橘子對他這些器材十分講究，他說了很多我不懂的術語，像是什麼前級後級，還有什麼唱盤轉盤之類的。不過他說我只需要學會怎麼開關就好，其它就不用操心了。在他的房間聽音樂是一種享受，沒進入這個小世界前，不會明白聲音可以穿透人心是什麼感覺。最近我大多在聽些學生樂團或是獨立樂團，有頹廢的也有積極的，他們在找尋自己出口的時候也同時尋找共鳴。橘子留在ＣＤ機裡的那片是我借給他的熊寶貝樂團的「美麗混亂」，12首曲子，總共46分鐘，每夜入睡以前我總要聽過一遍。最喜歡的一首是「17」，好像叫做「17」的曲子都意義重大，椎名林檎有她不同凡響的「17」，陳綺貞也有一首「after 17」。這些歌讓我不禁想：成年以前的我在做什麼呢？

跟其他同學一樣，平凡的高中生生活，為了考上好大學不斷溫習著功課。三年同班，都坐我後面的鈞帆是我高中回憶裡的小小甜蜜，那時我毫不猶豫就把心放在他那兒了。小孩子的戀愛很簡單，聊天談心偶爾說句情話，兩人成天膩在一起就是全部。因為太習慣安逸，所以我的戀愛經驗絲毫沒有長進。直到大一發現被他甩了，才傻傻地虛耗自己。那時候又不敢跟爸媽說，以我爸爸的個性，一定去找對方理論，然後把他臭罵一頓。想到這邊我就怕了，哪敢透漏隻字片語。不過我這幾年有時候還是會想到他，不爭氣地想知道他最近過得好不好，甚至想打電話給他。我還是無法跟參與過自己人生的人完全切割呢。「你真的很弱，知道weak怎麼寫嗎？」小娟總會這樣嗆我。而我只能捧著臉頰嘆氣，想著自己哪根筋不對。

胡思亂想之中，我坐在橘子的書桌前，隨手亂動著他的東西。拉開他的抽屜，發現其中一格放著許多卡片，我敵不過內心的小惡魔，在沒人會發現的前提下，一張一張拿出來看。最上面幾張是我寫給他的，先行略過。卡片總會寫上日期年份，實在方便我考據，發現有大學時代女友兩個人的，一個叫文樺，另一個是雅青；還有阿姨跟我說過的書店漂亮店員Alice的！雖然內容都寫得大同小異：生日快樂與耶誕快樂之類的主題，但我依舊當雅賊當得津津有味。「Dear 文捷：…」怎麼大家開頭都寫得一模一樣，喔喔喔！裡面居然還有小小的大頭貼合照，橘子果然喜歡氣質型的女生。唉，真想知道他寫給這些女孩的卡片是不是跟他寫給我的一樣，如果一樣的話是否代表我的地位已經跟這些女孩們相同？但我又希望自己是更特別的那一個。想起小娟的話：「你早就該打破現狀了。」可我卻沈溺在現狀之中不可自拔。現在這樣除了無法定義的關係以外，一切都好。我要的不多，只要他在身邊，並且惦記著我就好。

　　收拾好橘子舊情人們的卡片，一一照著順序歸位，最後放上自己的，但願不要再被其他人覆蓋。離開橘子房間之前，我在裡頭跳了一個人的華爾茲，不長不短，一分鐘聊表心意，在迴旋中忘卻那些放不下的心事。此時已經入了秋，深夜的寒意逕自湧上，望著鏡中的自己，五官仍是熟悉，但裡頭的女孩怯生生的，一點都不爭氣。倒頭躺下，閉上眼睛，自嘲著此時寂寞，此刻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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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賴蘋，畢業典禮你想上台做畢業生致詞嗎？學務處昨天有問我們說要找一個人。」畢聯會的幹事阿得在開完例行會後問我。「蛤？這個就不要找我了吧！請孟昀好了啦，她不是每學期都拿書卷？而且她也比我好看。」阿得嘖嘖：「怎麼這麼說呢，不過好吧，你畢典那天的確太忙了，因為你不致詞，就要跟我一起當司儀了。」我兩眼無神望著天花板，嘴裡嘟噥著：「喔不。我不能有個輕輕鬆鬆，跟朋友拍拍照就好的畢業典禮嗎？」心底盼望著在最後一個學期可以悠閒地享受大學時代的尾聲，但似乎依舊不從我願。五月底畢業生的期末考、社團的期末公演、還有畢業季的系列活動，以及最後的畢業典禮。朋友總說我的生活多采多姿很充實，不過實際上就是不斷重複著：開會討論、佈置準備、活動結束後撤場，簡單來說就是如此。剩下的時間我還得念書、做報告，避免自己功課跟不上。看著身邊的大家：有一部分為了準備研究所每天都在讀書，一部分在社團或球隊裡面佔據著重要的位置，一部分談了戀愛，有了兩人世界。那我呢？對於自己沒有的那塊生活，老是羨慕著別人。這般拉扯在心裡已經許久，到了大四感觸更深。但對於自己正在做的事，算起來也還是心甘情願，小有熱情。想歸想、講歸講，只要是我的事，我就會把它做好。

　　時間過得很快，期末考週順利結束。我最後一次的公演也在扮演壞女人下落幕，這個角色實在很壞，看到自己的扮相都討厭；畢業週活動連穿了五天的畢聯會Ｔ恤，幸好我多拿了兩件，不然怎麼來得及每天洗。在不斷喊口號跟拿著無線電詢問各小組狀況的疲勞轟炸後，我整整沙啞了一整個星期。只好帶著充滿男人味的嗓音去排練畢業典禮，被阿得跟學校的行政人員笑了好久，他們說：「我們要一男一女，你們幹嘛找兩個男生來啦？」我不想用滑稽的聲音跟他們抱怨說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休息了。爸爸打電話給我時，他嚇了一跳反問我是誰，只有橘子聽到我聲音以後說：「你果然忙到沙啞了，多休息吧，櫃子裡面我記得有喉糖跟枇杷膏。」心裡暖暖的，跟夏天一樣溫度。

　　畢業典禮的前一晚，我們工作人員預演完已經晚上十點，在我帶著一袋翻到爛掉的稿子跟流程表回到家時，我連轉動鑰匙的力氣都沒有。我打趣地苦中作樂，在一樓門廊按了對講機自言自語：「有人在家嗎？幫我開門，謝謝。」沒想到大門還真的開了，嚇我一跳！上了樓看到橘子已經在門口等著我，我瞧了他一眼，淺淺地笑說：「好久不見。你這週有放假啊？」橘子雀躍地說：「對啊，而且是你爸媽開車來接我！還就這樣一路送我回來。太吃驚了。」我想了想：「可能他們明天要來看我畢業典禮吧，真意外地貼心。」「對啊對啊，他們整路都在說你以前的事，我聽得笑呵呵。」「喔，那些就忘了吧，他們加油添醋最厲害了。啊他們去哪了？」我問道。橘子說：「去住飯店啦，他們這邊路超熟的欸，我跟他們說這邊地址，他們就知道了。」我說：「當然啊，我爸一年有七八個月要來這邊開會，他哪裡會陌生。」「對欸，我都忘了你爸是幹嘛的。」時間不早了，我速速洗完澡後，就回房間裡面試明天要穿的小洋裝，我在舞台上都沒穿得這麼誇張，這種衣服我根本沒機會穿也不會買。幸好小娟說她有幾件可以借我，她還說明早她會在學校幫我補妝，真是太謝謝她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六點多我就早早起來準備，雖然起來了但依舊疲倦，橘子因為當兵的關係，這時候也起床了，他說他下去買早餐就上來。我簡單把頭髮整理好，臉只上了底妝，換了「華服」，披上小外套就到客廳跟橘子一起吃早餐。他偶爾看我一下，然後沒說什麼。「我這樣能看嗎？」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說：「很漂亮啦，你又要獵殺大家目光了，就跟你在舞台上一樣。」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只好招牌地抿嘴，微笑以對。「今天我也會去看喔，我跟你爸媽約在學校見。」我問：「你們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密切了？」他說：「因為我放假時有時太累不想回這邊，就會去找他們啊。他們對我很好，久了就好像自己家人一樣。」「是喔。」我說。「吃完了，該出門啦，我開車載你去學校。」橘子催促著。第二次搭橘子的車，上次是搬家，不過我今天打算要大頭症一番，當作自己很特別的樣子。我在離禮堂最近的路旁下了車，橘子說他要去停車，然後禮堂外等我爸媽。

　　在後台被小娟抓去化妝，因我晚到了五分鐘，她已經幫阿得打完一層粉了。我安份地坐在椅子上，任憑小娟塗塗抹抹。她說：「今天你可是主角，可不能漏氣啊。」我不能點頭不能說話，只好用右手比了大拇指。「對了，橘子學長會來嗎？」小娟突然問。「會。他剛好休假，跟我爸媽一起來的。」這個無法以手勢表達，只好從嘴縫擠出一點聲音。「實在是太期待了。今天看來有好戲看了。」小娟根本打算看我熱鬧，我只好給她左手的大拇指。九點整典禮正式開始，我們司儀開場，接著校長致詞，畢業生代表孟昀的致詞，吉他社的校歌領唱時間，再來才是各系所的撥穗時間。台下滿滿的相機海，閃光燈沒有停過。全部系所完成後已經是下午兩點，典禮才正式結束。「禮成～」我跟阿得講完最後兩個字之後終於解脫了，校長很感心地特別請我們兩個離開講台到舞台中間，他幫我們兩個也象徵性地撥了一把。「畢業快樂。祝你們鵬程萬里。」我不只握了手，還像小女孩一樣跟校長禮貌性地擁抱了一下。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也是畢業生，台下一堆人看著我們的小型典禮，除了陪校長的主祕跟助理跟行政主管以外，其他是阿得的系上好友和他女友孟昀，以及最後剩下的，都是我的親友團。有我爸媽，社團同學和學弟妹，畢聯會苦命的大家，我班上的同學，小娟，橘子和他研究室的學弟妹。

　　先跟爸媽合照，他們還特別要橘子一起進來拍。之後老爸就去跟校長寒暄了，他的social時間。然後我跟最大群的同學跟社團一一合照，花了不少時間，笑到後來臉都僵了。來不及一一跟大家道謝跟道別，不過過陣子會再約餐敘，就待那時再說。對了，我早上有請橘子幫我訂了畢聯會工作人員所有人份的飲料，他們依舊穿著之前的T恤，高舉飲料在台下大喊：「一、二、三，謝謝小蘋姐姐！」這場面逗趣也十分溫馨。由於我跟阿得在工作上不必負責場復，我跟他和孟昀合照完也陸續告別。不過我還是很有義氣地打著赤腳在後台幫忙搬東西，弄了差不多半小時。把小娟和橘子和橘子的學弟妹晾在台下好久，我提著高跟鞋，換上帆布鞋跑出來時才想到讓他們久等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你們在等我了。」我一臉愧咎，先說話的是久沒見面的小狗學長：「沒關係沒關係！」全部人對於他的發言無不大笑，花花、球球兩位學姊馬上糗他：「你狗腿個什麼勁？」下午四點整，陽光依舊燦爛，我們在禮堂門口，對著架好的相機留下六個人的紀念合照。我套上學士服，仍露出洋裝的白色裙擺，這是我唯一一張的學士服照，笑僵的臉裡仍透著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