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奇譚  #有劇情慎入

       讀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和我太太一直在爭論這本小說最大的謎團：

       我：這個『沙悟淨』嫁給凡人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婆：什麼沙悟淨，我們家娜姐明明就是隻鯰魚。

    我：但她又有操控洪水與下雨的能力，是河神屬性。

    婆：對，所以她是『白龍』。

    我：我覺得是『醜魚』。

    婆：這個有點像。

    所以結論就是艾莉娜其實是三麗鷗『醜魚』的原型。有個很好的證據就是醜魚媽法蘭西絲回河裡去探望醜魚寶寶涅麗塔後，回來跟醜魚阿嬤艾莉娜對話：

「…只是和涅麗塔一起玩得很開心。媽媽，那孩子──」

「看來妳其實很愛她，是吧，寶貝？」

「噢，媽媽，我確實愛她！妳知道嗎？她竟然能把她整個腦袋放進我嘴裡耶！」

(我：把小孩放進嘴裡用舌頭摸頭是什麼概念，像這樣啊~~~~婆：你不要學好不好。)

      這些討論可能更容易瞭解《黑水奇譚》的本質。我不大確定傳統歐美的「恐怖小說」怎麼定義，但這本小說對我來說是沒什麼恐怖感的。它其實更像個鄉野傳奇，而且是很亞洲的那種，改編成《戲說台灣》完全沒問題(標題：「土虱精來嫁尪」)。如果用我們熟悉的文本來比擬，大概就是白素貞嫁給許仙後發現情報錯誤，許媽媽還在世而且是個超級控制狂婆婆，白娘娘只好在法海出現前先應付婆媳問題。

               同樣文本套進雪女、田螺姑娘、畫皮、妲己都行得通。男人就是肖想娶一個美貌法力高強的女妖。

               個人讀起來，《黑水奇譚》比較接近「魔幻寫實」，一個家族一個小鎮四代人的故事，橫跨1900年至1960年約半個世紀，以真實的美國南方為書寫背景，故事百分之九十都是凡人凡事，魔幻部分(水妖、嬰靈等等)乃充做故事的關節(通常就是有角色要死)，協助劇情轉彎。架構上與《百年孤寂》相近。

(以下嚴重劇透，慎入)

               故事很長，不過大概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水妖v.惡婆婆」，艾莉娜化做人形嫁給家族長子奧斯卡，婆婆瑪莉洛芙看她不爽，兩人於是展開十多年的婆媳大戰。我原本以為婆婆有什麼特異功能，感應到妖氣才排斥媳婦，結果根本不是，她就是個機歪的老太婆而已：

        「瑪麗洛芙女士不喜歡看到任何人幸福，除非是她把幸福放在那人的腦袋裡。」

身為吃人不眨眼、能操控洪水與降雨的女妖，艾莉娜要面對媽寶老公與惡婆婆也是很吃力的。例如婆婆說要有房才能結婚，說要幫兒子蓋房，又說建商沒空、建材缺料、裝潢缺料、家俱要挑，百般刁難，兒子又不敢下決心：

「奧斯卡，」艾莉娜說下去：「那棟房子是我們的結婚禮物。我們結婚已經六個月了，卻還住在你小時候住的房間裡。我每次掛衣服的時候，都會看到你的舊玩具在衣櫃裡頭──它們還在那裡，我卻連放鞋子的地方都沒有！隔壁的房子有十六間房間，而且沒一個人在裡面。」她上了床。

「我們離開的時候，媽媽會很寂寞。」奧斯卡向天借膽說道。

婆媳糾纏十多年，最後婆婆還是死在女妖的「水之呼吸」術之下，也不知道為何不早點用這招。

故事進入第二部分：母女的戰爭與和平。這故事的設定是，人與妖結合，可能生出人也可能生出妖。艾莉娜有兩個女兒，長女米莉安是人，次女法蘭西絲是能變成人形的妖。米莉安一生出來就被婆婆抱去養，做為對艾莉娜的牽制。婆婆死後，米莉安繼承了她的財富、刻薄個性、以及對母親的恨意，繼續與艾莉娜作對。

不過米莉安還是太年輕了，去唸個住宿學校就受不了哭哭啼啼地回家，和家人和解，並且加入家族企業，很快取代父親成最真正的經營者。同時間艾莉娜的妖法也發揮到最高境界：她可以探勘石油

「買下那麼大塊的土地，就根本稱不上『便宜』，」米莉安指出。「葛蕾絲幾乎花光了詹姆士留給她的一切。她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安全網了。」

…

「大部分的費用是我和奧斯卡出的。」艾莉娜平靜地說。

「為什麼？」米莉安震驚地問。

「因為，」艾莉娜維持同樣的語氣回答：「那塊沼澤地底下什麼也沒有，只有石油、石油、石油，還有更多的石油。」

真的是女妖旺夫！在大蕭條年代，艾莉娜就一直叫丈夫擠錢買林地，結果二戰一開打，木材需求讓家族財產往上翻好幾倍，接著又發現石油，家族瞬間賺翻，真的是娶妻當娶艾莉娜。

故事第三部分大概可以說是小醜魚的回歸。艾莉娜的次女法蘭西絲、就是本體是水妖的那個，從小個性害羞的並不知道自己是妖的身份，一直到成年後某天表姐妹被性侵，她才突然變身把那個性侵犯大卸八塊。

二戰開打後，法蘭西絲與派駐附近的通訊士官比利結婚並懷孕，懷的是雙胞胎，一個是人，一個是妖，而且那個醜魚寶寶並無法變成人形。法蘭西絲在艾莉娜的陪伴將醜魚寶寶(取名涅麗塔)放回河中。隨著日子經過，法蘭西絲越來越無法維持她人類的身份，她經常回河裡陪伴醜魚寶寶，最後她無法忍耐，請母親編個謊說她溺死，便永遠地回到水中生活。

「涅麗塔並沒有把那個格利男孩整個吃完。」

「是嗎？」艾莉娜說。

「嗯，她留了一部分給我。」

故事接近尾聲，所有主要角色都老邁不堪，艾莉娜的妖術也慢慢退化，副作用是：她先前吃過的人的惡靈都回到了家中，將年老將死的家人們一個一個殺害。奧斯卡死最慘，他被小孩惡靈萬釘穿身而死。

法蘭西絲勸艾莉娜回到河裡，這樣可保長生不死，但老女妖拒絕了，她堅持守護這個家，當她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河水漫過堤坊，數十年不曾淹水的小鎮就這樣被淹沒了。

以上只是我心中的主線故事，其實還有很多支線，家族中每個人、包括傭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喜或悲，與時代脈動緊緊結合，非常細膩精彩。

我覺得更好的是，這部小說完全沒有那種亂來的男女關係，家族中所有的男人—雖然多數懦弱—都是正人君子，他們專注一些小小的愛好(蒐集銀器、打高爾夫)，不敗家、不外遇、也不害人。例如法蘭西絲的丈夫比利，本以為他是要來謀奪家產，結果他成為家族會計師，妻子變回水妖後還是勤勤勉勉地管理大家的財產(幾十億美金吧)，朝九晚五，空閒聽棒球比賽。

故事中的女性則是各有個性，不管是艾莉娜的老謀深算、米莉安的強勢、葛蕾斯的爽朗、法蘭西絲的文靜，都相當立體有趣。引用一段我老婆畫線的段落：

這是社會對男人的巨大誤解：就因為男人與金錢打交道，就因為男人可以僱用某人再解僱對方，就因為州議會全是男人，就因為男人被選為國會代表，所以每個人都以為男人權力在握。然而，所有的僱用和解僱、土地交易和木材合約、讓憲法修正案得以通過的複雜程序──都只是虛有其表。這些事情就像百葉窗，掩蓋了男人在生活中其實軟弱無能的事實。男人管理立法機關，但歸根究柢，他們連自己都不是由自己管理。在「充分研究自己的思想」的這件事上，男人失敗了，而因為這種失敗，他們非常容易受到短暫的激情所擺布；相較於女人，男人遠遠更容易被不值一提的嫉妒和不值一提的報復欲所驅動。正因為男人享有巨大但膚淺的權力，所以他們從來不曾像女人那樣，在逆境和膚淺的順從中被迫了解自己的大腦和情緒如何運作，這樣地了解自己。

最後引一小段可愛的對話做結，這故事其實很溫暖，推薦給大家：

「當然不是！你還太年輕，結婚這種事連想都不該想！我甚至還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詹姆士聳聳肩，一臉尷尬。「小寶寶是從哪來的。」

「我知道啦！」丹喬笑道：「詹姆士，我十七歲了，我當然知道！」

「誰告訴你的？」

「葛蕾絲。」

詹姆士緩緩搖頭。「想也是。」

「葛蕾絲告訴了所有的女孩子，有一天也告訴了我。她有一些圖片，詹姆士，你真該看看它們──」

「丹喬，別在早餐桌上跟我談論這種事。我不想聽！既然你已經明白了這種事，那我們就不用再提了。」

「的確不用，先生！」丹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