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才真正被了解。

終於，換了車。

當業務滔滔不停說著，無法理解為何我如此難下決定。其實，倒不是價錢，只是捨不得。⋯⋯
想到要換掉陪伴多年的舊車，一個人案前發呆時微辣眼眶的淚沿著面頰流下，涓涓不由分說⋯

其實，不過是一輛舊車，有什麼好捨不得呢？連自己也感到意外，最後一刻才發現舊車對我，不僅是年代長遠養成的慣性喜歡著，更是代表我一個人獨自面對人生的開端與之後總總⋯
在舊車之前的歲月，從未一個人獨自生活過。風雨的滋味，全憑想像。

囚字一拆，人就走出來。

原來，自己可以是風可以是雨⋯
再沒有人阻擋自己感受失敗與無助，真真實實的。
不再勉強活在樣品屋或高級溫室，也不需要被人稱羨過得很好⋯

開著剛買的小車，在旅程的最初，無法想像關於自己的人生，所謂「谷底」，可以這麼深⋯

某一年連續五個車禍，最嚴重那次，車子飛散，在高速公路上望著自己的竟毫髮無傷，忽然覺得不該再去感覺，這人間。

原來，受損的遠超過自己能想像的。

在一個個事件中漸漸認識自己深藏的自我毀滅人格，才明白以母親葬禮那天為分水嶺，那之後，我一直是生氣的。

人間，是從母親的死才開始的。
後來，忘了是哪一年，終於學會把體溫調到零度以下，「冷」就不會咄咄逼人了。

沒有冷的感覺，熱也成了陌生人。

不是具體的生氣或憤怒，而是以其他不相干的表面隨和隱藏且無法被察覺的被動方式，生世界的氣，母親的氣，生自己的氣⋯

這氣從來都沒有稍減，雖然曾經數次以自我毀滅行為釋放能量，以疏離周遭人群為人生方向⋯但「生氣」始終沒有消失，因爲關於「感覺自己在這地球是多餘的」這疑問，母親從來沒有活過來給我答案。

或許，在母親死後多年遇見你之後，發現只有在你面前，自己才擁有完全正常人的情緒與活著感覺，不至於繼續陷入麻木冷漠放棄與自毀。甚至到今天，我還是依靠著你繼續維持活著的感覺。

然而，要怎樣將現實顛覆爆裂，才有真正療癒的機會？心靈的傷和恐懼，它們沒有名字也找不到出生證明，從來都是啞巴且忠貞不願稍離。

最熱鬧、擁擠的，只自己一個人面對生活時才明白，原來是自己擁擠自己，過去熱鬧過去。

告別了舊車開著新車，面對眼前新的困境、走向陌生的明天⋯

熟悉是母親尋常話語、偷偷流淚時黝黑的空氣、後院月光搖晃木麻黃、金剛經凝固的側影⋯像紅磚道間小草，這兒一叢、那兒一叢生長而陽光正艷⋯

這世界，我母親始終栩栩如生。

PS寫於2015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