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是不是那根頭髮所造成的心理作用，

那家餐廳做的馬賽魚湯，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民宿的廚師──他說他現在已經升級為「料理顧問」，真正下廚的是20多歲的年輕老闆跟他的弟弟──淡淡地回答我說：

「所有海鮮美食的第一要素，沒有別的，就是食材一定要最新鮮的；

端出來的菜裡面有頭髮，新鮮度一定會受到質疑的。」

因為談起老闆的娘就住在我房間的隔壁，

因而談起了年輕老闆的經營理念，

也因而談起他原本只是路過這家歐風民宿吃一頓飯，

忍不住跟老闆談起他們餐廳的食物跟他們的歐風理念不吻合，

老闆因此打電話起他來此工作。

然後，我們談起了美食，我想起去年約莫此時我在法國馬賽魚港，

吃鼎鼎大名的馬賽魚湯的經驗，他也跟著談起了他的「美食經驗」。

「我不太清楚人們所謂的美食指的是什麼，

在我們做菜的看來，很多美食都是人們腦海中的產物，」

廚師繼續泡著拉拉山高山茶，他說他們餐廳自己每年要喝掉50斤，

「人們很少去了解食物跟『眼前的』自己真正的關係。」

[2]

我聽了一頭霧水，廚師談起畫家謝孝德

就住在離他們獅潭不遠處的汶水，他最近做了一幅長達10公尺的巨畫，

那畫得一氣呵成，從黃昏五點起筆畫到隔天清晨的七點，

中間還需要一個助理推著小推車，幫忙準備顏料與水好讓他隨時取用。

「之前，他為此做的準備之一是每天吃鱸鰻，

他嘗試用各種方法烹煮這種很兇悍的魚。

需要吃多久才能有足夠的體力去畫那一幅大畫，我不清楚，

不過，他做畫前幾天，帶著鱸鰻來找我，希望用我的方法烹煮那條魚。」

「也許，不同的煮法在供給他不尋常的體力的同時，

也帶給了他新的靈感。」我說。

「也許吧；」廚師好像想起了什麼，眼睛突然發亮了起來，

「您別看我們庭院裡的月桂樹長得那麼茂盛，

這種來自地中海國家的樹在台灣是很難生長的，

如果你問我什麼東西才是美食，我還真說不出來，

也許我們廚師煮了太多食物，

要維持一定的水準，『熱情』比『美』更重要。」

[3]

他望著窗外黑夜裡燈光下的月桂樹突然笑了起來，他說：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美食經驗是在台大的自助餐廳裡吃的，」

他一連喝了兩小杯拉拉山茶，「那天我在台北火車站前的

喜來登飯店門口遇到一位朋友，我們在附近找吃的，

怎麼找都順不了我們的意。最後來到一家叫做

老莫的自助餐廳，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台大

不知道第幾個女生宿舍附屬的自助餐廳。」

「依我們的標準──對了，我那個朋友也在竹北開過法國餐廳，」

他突然想起來應該告訴我那個朋友也是廚師，

「那裡的東西絕不會是『籠頂貨』，不過菜色真的非常的多樣，

說有什麼特色其實還談不上，我們倆人那天

一個人各拿了四、五個餐盤，

每樣菜的量像日本料理，只取一點點，

就連他們的醬，我們也每一樣都給他拿一點來吃，

有時候我們還因為醬而把一道菜分成兩三樣來吃。」

「很奇怪，我們平日半隻眼睛都看不上的菜，

那天中午我們倆人吃得非常津津有味；

不過，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們倆人那天

話特別多、談得特別順，各種話題聊得很開，

一路排開來的話題，就像我們拿的菜舖展在桌上的萬里長城模樣那麼長。」

[4]

「當人最幸福的，不是吃到什麼最好吃的東西，

而是在這個星球上，只有我們人類一輩子有那麼多機會，

可以吃到那麼多的食物；」他突然把拿起來的杯子又放下來，

「當然，在一個很美妙的時空之中，跟當時很恰當的人一起進餐。」

[5]

我從廚師的房間走出來，經過小迷宮般的香草花園庭院時，

忽然想起廚師帶領我來到我的房間時說的一句話：

「我們的小木屋全部是用檜木蓋成的，

你只要進到了裡面，不需要跑到深山野外，

單是躺在我們床上，就比你去做森林浴所吸收到的芬多精還要多。」

當人這種動物之所以很美，也許在於你

不需要用力去追求美食，卻可以吃到比美食更美的食物

──在某種心領神會的時空中，

它們排得像萬里長城般等著你。＃

圖上：馬賽魚湯，2008/0520於法國馬賽魚港旁的餐廳。

圖下：「月桂冠花園農莊」的香草庭園，2009/0603苗栗縣獅潭鄉──左方那座廟是台灣人類學客家研究的「重鎮」：義民廟。

圖下下：該農莊庭園通往老闆住處的小徑，2009/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