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歸中國統治20年
◎沈政男

今天7月1日是香港回歸中國統治20周年的日子。記得1997年6月30日深夜，我在家中三樓臥房的床上，半臥半坐，看著20吋傳統電視機上直播香港主權移交典禮，只見大英國協米字旗緩緩降下，然後〈義勇軍進行曲〉響起，五星旗跟著驕傲升起，這時，原本睡眼開始迷濛的我，忽然清醒過來—看，那共產血紅標誌與草莽軍歌旋律，實在跟香港這顆東方之珠，有夠不搭的！

然後午夜一過，最後港督彭定康就跟前來觀禮的查爾斯王子，一起坐著郵輪離開香港，連一秒鐘也不能多留，那無情與冰冷的權力展示，與不可測的未來，相信都讓很多香港人在那一刻落下了眼淚。

一晃眼，20年就過去了。「馬照跑，舞照跳」，這是當初鄧小平對香港回歸後的「一國兩制」所講的口號，20年過去，的確香港還是一樣歌舞昇平，繁華依舊，問題是香港人最在意的民主政治與言論自由，顯然無法被「一國兩制」這樣的制度滿足。道理很簡單—中國人從來不曉得什麼叫民主政治與言論自由，怎麼可能放任你採取另一套制度？「兩制」的底限既是「一國」，在中國看起來，民主與自由的極限則是分離主義，也就是香港獨立，怎麼可能容許？

當然，你現在若到香港，確實也不會見到太多中國統治的象徵，比如五星旗、公安警察或解放軍什麼的，表面上還是20年前的那個香港，但香港人最擔心的是會不會中國那隻鐵手將會一年一年進逼，越來越限縮香港的民主自由？

不知道，也莫可奈何。香港人一向對政治比較冷漠，在英國統治期間如此，回歸中國以後還是如此，但原因不大一樣。以前的香港人只顧著賺錢、吃喝玩樂，反正英國人會把政治弄好；現在的香港人除了賺錢、吃喝玩樂，還是不想管政治，因為管也沒有用，那麼強大蠻橫的中國政府愛怎麼樣，也只能隨他們去了。

美麗的周末到了，還是去喝上午茶、下午茶，喝到消夜都可以。但這是20年前的事了，剛好我在20年前後分別到過香港，清楚記得差別。20年前的香港茶樓，滿街都是，而且每到假日高朋滿座，點心餐車在裡頭推來推去，伴隨著「鳳爪！叉燒包！」的吆喝聲，構成香港日常生活的經典圖像，但20年過去，傳統茶樓一家家關門了，取而代之的是裝潢新穎的餐廳與點餐的服務方式。

20年前到香港，地鐵只有港島、荃灣等兩三條，還記得車子開到中環就是盡頭，要到上環得改搭電車，而要到海洋公園玩，那就更麻煩了。20年過去，港鐵已經四通八達，幾乎沒有哪裡到不了。20年前也沒有迪士尼，只有海洋公園，當時海洋公園也還沒有貓熊這統戰工具動物，印象最深刻的是海底隧道，穿過底下可以看到頂上有鯊魚來回逡巡，虎視眈眈。

20年前的香港市區交通，電車還是角色吃重，如今在鬧區只剩觀光用途的叮叮車，緩慢駛過鑲嵌百年殖民統治印記的街道，德甫道、皇后大道、軒尼詩道什麼的，底下地鐵都不曉得來回超越幾百回了。

20年前進出香港得經由啟德機場，那機場老舊小，出了機場得坐的士到市區，也就是計程車，記得是一輛老賓士，後座乘客與司機之間有著隔板，互不侵犯。下了車來到旺角，當時跟現在倒是相差不多，都是老舊雜亂。

香港如今旅客多到一年有六千萬，當然大部分是中國旅客，與20年前相差太多。現在要坐太平山纜車，即使是非假日，沒排個一、兩小時絕對坐不到，跟20年前的輕鬆寫意不可同日而語。20年過去，香港人的國語沒什麼進步，大多數人幾乎只能聽，講得不流利，而聽不懂也還是有。

20年前的中環假日，建築物與公園蔭涼處，到處是外籍家事工的聚會，如今依然。維多利亞港白天晚上都美，這是沒變的。香港的燒臘、涼茶、雲吞麵也還是那麼好吃，別處不能比。

黃大仙廟蓋得更大了，香火比以前更盛，但信徒們還是虔誠跪在地上膜拜，只是不曉得他們祈求什麼？

除了祈求一家老小平安順遂，有沒有香港人願意為了香港的未來，跪在地上向神明祈福？

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20年就這麼過去了。香港在1842年因為南京條約割讓給英國，當時為什麼英國人要香港？這就是英國人的遠見所在—讓香港成為船艦駛往遠東的中繼站。1842年割讓的是香港島，1860年再因北京條約割讓九龍半島，並在1898年租借新界99年，然後有了後來英國統治的香港。照理說1997年英國只須歸還新界，但他們一併把併吞來的香港島與九龍，還給中國。香港在英國人來之前只是小漁村，英國人走了以後成了世界平均所得最高的地方，也是舉世著名的商業與轉運中心，而且在統治期間也沒發生什麼血腥情事，可說是殖民統治的模範。

香港因為地理位置與殖民地位，後來成了孫中山的革命據點，等於反過來改變了中國的命運。20年前香港回歸中國，則是香港又被中國改變了命運一次。割讓不願割讓，回歸不願回歸，改變了中國又被中國改變，香港與中國的關係百餘年來如是糾纏，令人唏噓。

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前後，發生了幾件印象深刻的事，在此一併誌之。那年春節，正擔任第二年住院醫師的我，不慎摔斷了腳盤骨，只好躲在家中三樓臥房休息了幾個禮拜。當時無聊看電視，記得最紅的是日劇《將太的壽司》。香港回歸後不久，英國黛安娜王妃車禍過世，引來世人嘆息。那年年底的台灣縣市長選舉，盧修一在演講台上驚天一跪，又把睡眼惺忪的我驚醒，坐起來看著20吋小電視驚呼：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到來！

那是網路速度56K的年代，蕃薯藤是入口網站，Google沒什麼人知道，手機市場還是Nokia的天下。20年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