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咆哮山莊 ─────○

───  Wuthering Heights ───

導演：安德俐阿諾德──編劇：奧俐維亞海翠──攝影：羅比萊恩

主要演員：詹姆士豪森－希斯克里夫／凱雅絲高達拉歐－凱瑟琳

經典文學名著被改拍成電影，一向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書迷加影迷，有雙重效應。在如今大鬧劇本荒的年代，就更是樂此不疲。尤其這本「咆哮山莊」被讚譽為最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被拿來作電影題材，也可謂是一種經典的生意手筆。

此書改編成電影以來，最為人稱道的有遠在1939年勞倫斯奧立佛和瑪爾奧白朗合演的那部，以及1992年由雷夫范恩斯和茱麗葉畢諾許合演的完整版。而這兩名男星竟然都是道地的英國人。也或許，惟有英國男人，才能最適切地表現出作者心目中主角所具備的那份氣質？

如今最新版正在上演的，有多項破紀錄的地方。譬如說女主角是歷來最年輕的，還不到20歲；男主角竟然是位黑人演員，而不僅僅如原著所描述的皮膚較黑而已。這樣就更引起我進電影院的興致，說什麼都得去看看，這些全新賣點的成效究竟如何。

讓我先把作者和故事梗概稍稍說明一下，雖然很可能它早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者愛密莉。伯朗特，是寫「簡愛」成名的夏綠蒂的姐妹，她們另一個姐妹叫安，三姐妹都很有文學天賦，一門三傑，相當難得。而這本「咆哮山莊」的評價竟然越到後來越高，甚至被名小說家毛姆譽為世界十大最偉大愛情故事之一，這可是當初愛密莉那個時代的人所始料不及的。

故事背景遠在十八世紀初期，發生在英格蘭東北部的約克郡地方。

英格蘭東北部既寒冷霧氣又重的一處山莊裡，外出旅行的農莊主人突然帶回來一個有吉普賽血統的小男孩，領養了他，取名希斯克里夫，對他十分寵愛。這就難免引起了莊主自己的兒子亨得利的嫉妒和仇視，背著父親總欺壓這個家庭的新成員。而農莊主人的女兒凱瑟琳和這個男孩年齡相近，常維護他之外，也經常玩在一起，不知不覺地竟日久生情。雖然，凱瑟琳本身的性情既剛烈又驕縱，對這個新成員也未必會有多少遷就。

克里夫的個性又比較陰鬱多疑，不容易和一般人相處，以致全山莊及可能來往的鄰人，對他都有敵對的情緒。如此就更加深了他的孤僻以及感情上對凱瑟琳的依賴，竟而發展出了激烈与深情交纏不清的愛恨情仇。也因此影響了整個山莊和鄰近另一個山莊裡，所有的人的際遇和命運。

這回的男主角會選擇一名黑人演員，可能是導演認為原著裡既然描述男主角的皮膚比較黑，乾脆就讓他黑得徹底一點。但是吉普賽血統源自於北印度，後來他們在歐洲全境流浪。其輪廓應該比較近於印度人，和黑色人種在外型上還是有不小的差異。電影裡把這個皮膚較黑的主角換成黑種人，似乎有點過了頭。對於這個選角的態度，我個人並不欣賞。

一般而言，封閉的鄉野，居民對當地人固然多能守望相助，但觀念上易於偏向保守固執、容易排外。看到少年時的克里夫既非同種族，加上他倔強不溫馴的表情或不肯照單全收的行事作風，排斥的機率肯定外加一等。

而在這部電影裡，「討厭的黑鬼」「滾回你非洲去」之類的辱罵字眼，即刻將排斥的氛圍轉了個彎，混入了時下最盛行的黑白種族衝突和歧視，是另一種觀念的表現。我認為這個彎轉得沒什麼意思，太浮濫了一點。反倒無法深入刻劃出人性裡，那種欺壓孤苦及勢單力薄的劣根性。

除了愛情這個明顯的主題之外，有很多人認為，這本名著還反映了當時社會上的階級衝突和仇恨。這些意會和看法，正代表此書內涵的豐富，很多的立場和見解都可能包容並蓄。把它簡化成黑白種族的對立，未免抹煞了原著的深度。

如果不管它原著怎麼寫，只當個新故事來看，那名飾演童年克里夫的男孩，感覺上要比成年之後的那位出色。電影裡，童年時期的克里夫還是個正常可愛的小男孩，眼神純正坦然，与莊主千金凱瑟琳在一起嬉戲追逐時，有時溫柔有時開朗；而小時候的凱瑟琳很爽快，也有正義感，時時衛護著這名被她父親從外地帶回來領養的小男孩，以避開她哥哥的欺負。倆小無猜的日日相處，又是在那種荒蕪淒冷少有人煙的英格蘭高地，附近人家都相隔十萬八千里，幾乎見不著第二個玩伴的情形下，感情的依賴自然產生。在成長的漫長時日裡，也自然發展成為終生不渝的一份愛情。

所以電影裡這個小男孩，一般不至有什麼突槌的可能。依原著故事的進展，他曾經受盡了所有當地人的排擠，以及凱瑟琳哥哥的無理對待，因而日漸養成了偏激懷恨的心態。之後，在聽到了他最鍾愛的凱瑟琳竟然決定要嫁給臨近「畫眉山莊」的少主人林頓時，就此憤而離開了咆哮山莊。

幾年之後再從外地回來的克里夫，應該能夠表現出他在原著裡那份陰鬱、偏激、嫉恨，而立意要報復的陰狠特質，才算交得了差。但是觀眾所見到的，除了是個會撞牆會打架的成年人之外，一點氣勢都沒有。眼角眉梢，沒有絲毫攝人的光彩，嘴角沒有讓人戰慄的線條和陰冷的表情。這個角色實在選得太正常也太溫和了。遠遠不及以前那兩名演員的特質──勞倫斯奧立佛的氣質勝在傲慢天成；而雷夫范恩斯則善於表現多疑、陰沉与神經質。

凱瑟琳這個角色，小時和長大之後，根本無法在外型上找到連接之處，相差得太離譜。固然女大可以十八變，但是總要給人依稀相似的連貫印象。而小時候和成長之後的兩個凱瑟琳，應該只有導演才知道她們是在飾演同一個人物吧？小時候健壯又有點粗獷的外型，成長之後竟是纖細修長的大美人；而小時明顯似東方長形的鳳眼，長大了竟變成圓滾滾的圓眼睛。可見這部新電影，在選角上未曾慎重其事。

很多影片在選用主角小時候的角色時，甚至要從好幾百個人中挑出來，還真給人前後就是同一個人的彷彿印象。

從外地返回的克里夫，最初見到成長之後的凱瑟琳之際，她的乍然出現，觀眾還得用猜的，連一點依稀的感覺都沒有，豈不有點過份？差距如此之大，難道克里夫就可以在不言不語之下無條件認得出來？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這回電影試圖表現出英格蘭高地那種濕冷的氣候和景物，永遠烏雲密佈，難得見到陽光。以這樣的陰冷來影射戲裡角色心頭的陰鬱，可說是很不錯的象徵手法，也得到了2011年威尼斯影展的最佳攝影獎。

然而美中仍有不足，影片裡不論雨絲多麼常年飄洒在天空，如何淋濕每個角色的頭髮，風聲卻總是缺席的。即使重複了幾次樹枝輕打窗玻璃的鏡頭，也沒營造出所謂「咆哮」的氣息。

沒有風的雨會直直落，少了錯亂和顛狂的氣氛和意象，少了那股或低沉或狂亂的擾攘。而那份形同鬱悶的叫嘯和哀鳴的風聲，猶似不散的陰魂奔騰在那片冷肅淒涼又毫無人氣的荒原上。整個山莊因而凝聚出來的悲劇力道，只因風聲的從缺就此驟減。可以說，電影忽略了書名「咆哮山莊」所本的象徵意義。

原著裡所描述的咆哮氛圍，並不僅僅囿於客觀的自然天候，同時也是主角克里夫心情的寫照。每一次風的呼嘯都象徵著克里夫內心的低吟或怒吼，每一次都夾雜著他呼喚凱瑟琳名字的最高分貝。他的憤怒不平和報復的仇恨之心，隨著風聲的疾行，掃遍了那個荒僻寂寥的高地。也因此造成了讀者在閱讀的當下，心頭緩不過氣的那一股陰霾和壓力。

雷夫范恩斯所主演的那一部，雖然有大晴天的敗筆，然而范恩斯那雙具有魔幻的眼睛，散發著神經質的顛狂和錯亂，愛与仇恨都透過他的眼神逼切流露，恰恰彌補了外在環境的大部份缺點，演繹得可謂入木三分。

正是，一部電影的成功与否，選角就已決定了先機。

如果電影不以原書名來命名，也就隨它高興去演一個生死相隨的愛情故事，既以原著為名，就要經得起觀眾、甚至讀者書迷的挑剔。更何況這部電影才只編演了原著故事的前半部，主角就都死完了，是不是，感染的力道就此又少了一半？

所以，越是被讀者鍾愛的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也就越不容易討好，似乎也是一種公認的定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