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滿十四歲的女兒,是一個無懈可擊、沒得話說的好孩子。惟一的問題是,她有個像她媽年少時一樣的毛病,特愛朋友。
而父親卻管我特嚴,從來不准我放學後和同學在一起。
我的哥哥弟弟們,都偷偷溜出去玩;惟獨我,乖乖在家,不得動彈。
父親不但不准我和同班同學出去看電影逛街,甚至連唸初中時、學校辦的女童軍露營之類的活動都不准我去。
「不行,有男老師同去,多危險!」
爸還經常指著報載的陽明山車禍或是木柵的強姦案來警惕我小心。
(我若有任何不服氣,爸立刻不由分說,一個巴掌打在我後腦上。)
有一次,大約也是十三、四歲的時候吧,為了要和(女)老師、(女)同學們一塊兒去金山海邊,我淚流滿面地爭取了半天,父親那天卻心情特好;只見他銜著煙斗,不急不徐地微笑道﹕
「不行,妳不能去。明天我們自己一家人去。」
「可是,這是我們老師第一次帶我們出去玩.....我要跟她們去...」
那次的爭鬧,顯然未得其逞,否則今天我也不會在相片簿中看到那些珍貴的當年一家人戲水的鏡頭。
(當然嘍,如果當初我膽敢繼續和爸爭辯下去,早晚那個大巴掌會從我的後腦勺猛力上來。父親是從來不向他兒女妥協的。)
如今二三十個年頭過去,為人父母的我,已稍能了解當時父親的心境。
(以一種蒼白和無奈去了解。)
我們女兒秉傳母性,視朋友們如第二生命,整天蘇珊、希拉、克麗絲汀的不離口。每個週末,不是在這個家做功課,就是在那個家慶祝生日。我雖放心女兒的行止,也查證過她朋友家中的安全性,但是,經常不著家門總是不大恰當吧。再說,小女孩們愛鬧情緒,今天吵明天好的﹔由於女兒喜歡找我傾訴,以致於我這個「如入其境」的做媽媽的,也跟著她每天有哭有笑、沒完沒了的。
「好了,我要開始學我老爸了。」我對自己說。
於是「不行不行」這兩字開始從我嘴中發出。女兒倒也懂事,沒怎麼抗議,反而同意她應該多花點時間跟家人在一起。她甚至同意為了節省時間金錢,而免去了她自己今年的生日會。
(結果她的朋友們卻又好心給她一個驚喜,弄了一個三十多人的生日會,忙壞了那家當主人的父母)
在功課上,她倒是成績優異,不因交朋友而受任何影響。但是在運動及課外活動方面,她老是跟著同學跑。
有一天,她為了體育課選組的事,從學校打電話回來。
「媽媽,你可以讓我參加跳水嗎﹖我知道你們已經說過不可以了,可是,我的兩個最好的朋友都要選跳水。」
「不行,女兒,跳水太危險,你還是照我們原計畫參加游泳隊。」
「可是,參加游泳隊的人,都不是我最愛的一些朋友。媽,您不覺得我應該為了蘇珊和希拉去參加跳水嗎﹖」
「孩子﹗」我在電話中生氣起來,「你不是為朋友跳水,也不是為朋友游泳。你是要選一樣最適合你自己的運動!」
「好嘛。」可能我聲音太大嚇到了她,女兒聽來有點哽咽,「那我掛掉電話嘍,再見,媽媽。」
我放下電話,回想著女兒委屈的聲音,心中很不忍。等到中飯時間,我帶著一小塊巧克力糖,開車到學校的餐廳去看她。
「對不起,柔柔。」我遞給她糖,「媽媽剛才太兇了。」
「我不要吃!」女兒板著個臉不理人。
「你決定選什麼了沒有﹖」我小心地問道。
「沒有,我還沒決定。」她含著淚,嘟著嘴,「游泳和跳水,我都喜歡啊!」
「我們不是昨天晚上已經談好要選游泳的嗎,你怎麼還打電話回來問呢﹖」
「我心裡也是覺得你們對,應該選游泳才好。可是蘇珊她們一直要我跟她選一樣的。」
「所以妳打電話回來----」
「是啊,本來以為妳會在電話裡幫助我肯定我自己的決定,沒想到妳那麼兇。」
「妳可以讓媽媽現在重新說一次嗎﹖」我環著她的肩膀。
「不行,太晚了!」女兒故意賭氣。
「好吧﹗」我輕嘆一聲,做出很難過很懊悔的樣子(其實我心裡也真是如此),「那,媽媽回去了,妳自己再想想再做決定好了。」
我驅車而去,一路思索著一個教訓。
女兒雖在意朋友,但她也重視父母和她自己的意見。當她處在一個難做取捨的關鍵時,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應當理智而友善地在旁引導,讓她更有信心來確定她自己的抉擇是對的,這樣才能扶持她不致在人生的道上走偏了路。今天我在電話中的態度實在不好。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這麼一想通,我不再懊悔難過,高高興興地回家做晚飯去了。
當天放學時,女兒告訴我說,她沒有必要「整天跟著蘇珊轉來轉去」。
「她們兩個人要跳水就去跳水吧。」女兒在我身旁緩緩地說:「游泳雖然比較單調,但是對我全身肌肉的發展比較有幫助。」
我聽了故不吭聲,只望著她點頭微笑,表示讚許。
幾個星期後的一天,女兒又從學校打電話回來。由於前車之鑑,這回我特別小心。
「媽媽,我可以去看球賽嗎﹖」女兒愉快地說,「我們學校男生的足球隊嬴了初賽。」
「哇,好棒啊!」
「媽,所以我們今天下午全校不上課,有大巴士帶我們去看他們的決賽。」
「是嗎﹖那就去啊﹗」
「可是,媽,其實我不太想去。老師說,不想去的人可以在教室自習,也可以回家。」她微頓一會兒,「蘇珊她們都一直勸我跟她們一塊兒去看球賽。」
「那--妳自己決定怎麼樣呢﹖」
「嗯---我想,我想我還是不要去了。」女兒思索片刻之後說,「妳來接我回家好嗎,媽媽?難得有一次只上半天課,正好爸爸和石石都不在家,我想跟妳單獨在一起。」
「謝謝妳,寶貝,媽媽真愛妳。」我滿心安慰地掛上電話。
女兒寧可放棄刺激的球賽,而選擇與老媽共度一個寧靜的下午,這還不是最令我開心的。真正讓我寬慰的是,在母女倆的共同努力之下,她已經學會了如何獨立自主地面對問題以及解決問題。
她學會了如何在同齡友伴的壓力下,運用自己的智慧與判斷,而不再盲從附和他人的意見和選擇。
刊載於1990年7月 世界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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