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門此去逾千里，事往時移何足問。

M 台中的家，是畢業後老同學聚會的最佳場所。不只因地緣關係，讓南北兩地的同學公平等距集合，更因她家令人舒適自在的氣氛環境，所以成了大家的最愛。

M 獨居於這兩層的小樓房，推開前院低矮鐵欄柵門，右側有個約三坪大的草地，牆邊植有少許花木，中有一小池養魚。走過 4公尺左右的小徑，才進得家門。

我們從 M在校住宿的寢室內務狀況，就知道這傢伙不擅、不耐家事，所以對她的家不會有窗明几淨的錯誤期待。雲通常是聚會提早到的人，她若看不過，也會挽起衣袖，抹桌拖地先打掃環境。我們陸續到達後，會誇她值日生做得不錯。M 這主人在旁一點愧意也沒有，欣然接受雲的勞務，偶爾誇她是好人。

但 M 家裡卻也是頗有些書畫的。客廳那幅江南水墨真跡，是她有一次大陸遊時，與一位畫家相談甚歡的紀念品。M 很容易跟初識者一下子就熱絡。聽雲憶往，她倆偕伴遊巴里島時，在一家特產店與老闆聊天，因他誇讚喜歡 M 身上的那件方格杉，她竟是當場脫下要相贈。

因為 M 沒家人同住，我們一夥人高談闊論，盡興聊到半夜凌晨，也不怕殃及無辜。加上她從不費心要整治出一桌吃食餵飽我們，所以沒人會怕勞累她而感到良心不安。通常是這樣：4、5個女人各據沙發一角，或曲腿斜靠、或抱枕扥腮，姿勢各異，但慵懶一致。茶几上散置點心、零嘴，人手一杯紅酒。那時節流行紅酒，常有人送她，不怕缺貨。我曾建議 M 要留下軟木塞，上面註記共飲者人名與日期，以後好有個憑證，各人欠債多少，一目了然。

當時聊什麼其實不是重點，快樂的是，相識於年輕時的幾個人，多年過去了，彼此還是珍惜對方，即使平日不常見面，心裡卻也掛記著。

現在回想，M 在聚會場合話其實不多。多數時候，她在旁微笑地看著我們，偶而淡淡地抽著煙。教書匠的我們，話題避免不了要談到學校，M聽著，有時忍不住要皺眉。她不喜歡聽大家工作上的瑣碎。教書生涯中有些無可避免的事，與她本性相抵觸。她見學校不合理的事總忍不住要作聲，故而在校務會議中常有異論，可想知是校長不喜歡的人。

M 聰慧靈敏又不恃才而驕，朋友同學都很愛她，向來是活在滿滿善意的環境。她後來在工作上受到什麼樣的待遇？我想著便心疼。

我去過 M 家多次，卻只知道它位在台中水湳，其他完全沒概念。從前都是老公專車送達，我推開車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目的地，一點都不知路途曲折。等老公到加拿大後，我只好從彰化坐火車到台中，也還好，在車站打通電話，M 開車來載，我一樣舒適便利。

2001年 11月 30日我坐 102 公車，從彰化到水湳市場。一過台中火車站，我就開始緊張，請司機到水湳站要提醒我下車。一下公車，也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只好拿出地址，沿路問去。這麼七彎八拐地找到 M 家，而且因為親自一步步如此尋訪的結果，我總算把她家的方位搞清楚。

但那是去參加 M 的告別式，將是我最後一次到那屋子。此後人去樓空，我再也不會來了。

 A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