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題目我是很久前就想寫的，但因為覺得家人不一定希望別人知道，所以一直沒動筆。

但後來想想，我這種小人物，大概也沒資格被網民肉搜，想低調的家人可以永遠保持低調，所以寫就寫吧。

 

精神病患其實真的很常見，我們周圍很多，只是大家不太會去提起罷了。

小時候最印象的精神病患是對面二樓的小女生。

她常常在陽台哭吼大笑，不知所云。

不知道她是什麼病，但回想她的年齡，似乎四五歲，那應該是天生的。

 

後來，再次接觸到精神病患，是國中好友的母親。

Bi-Polar。

那時我還在印尼，她有一次發病，突然跑到我家。

仰著頭，一臉不屑，巡視我家的每一間房間，問她什麼也不回答。

當時我在學校，我媽在公司，家裡只有傭人，她們簡直被嚇壞了。

打電話給我媽問該怎麼辦，我媽教她們順著她的意思，不要刺激她。

然後她巡視完就走了，也沒造成什麼破壞。

事後還送我們好多禮物道歉。

 

講來講去似乎都是外人，但並不是。

最近，我才發現，原來小時候對我非常好的阿姨，我媽大姊，其實有幻想症。(我不知道正式病名的說)

她一輩子沒結婚，和我外公外婆，也就是她父母一起住。

我從小和她很親密，常常去外婆住，她也對我很好，完全看不出來精神不正常。

她大學畢業，有正當工作，沒出過差錯，一直做到退休，還能拿退休金。

單是這樣看，天下幾乎沒人比她更正常了。

除了有時睡前會稍微自言自語地笑。

很多人都會自言自語。

小學時作功課，我見過許多老師或同學想題目時，會在那邊自言自語。

不見得他們全都有神經病。

我一直覺得那很正常。

所以簡直是從出生到現在三十年來我都被家人矇在鼓裡，根本不知道我阿姨有問題。

 

直到平時照顧她的外婆得了老年失智症，連自己吃過飯沒有都記不得了，當然也忘了給我阿姨定時吃藥，這才終於爆發出來。

 

我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她們兩人一起住。

那時我外婆的失智症不是那麼容易看出來，很初期，外婆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又很會裝，面對面她和你很熟，像是知道你是她的女兒兒子，但後來問她我們叫什麼名字，她根本答不出來，病情一點一點的惡化，就算我們每週分別會去探視好幾次，發現時也已經太晚了。

阿姨開始拒絕見我媽，她的親妹妹。

問她原因，她說我媽要害她。

然後她把所有門窗都封起來，門鎖還不夠，還要都綁上繩子。

她又把家裡的鏡子都蓋起來，說外面的人會看到她，會害她。

 

有時她會把家裡垃圾放在大樓電梯裡，大樓警衛問她為什麼，她答不上來。

她也常把垃圾從陽台往樓下丟。

鄰居打電話給警察，然後警察打電話給要我們去處理，每週一次。

她都鎖著門，電話線也拔掉。

警察進不去，我們也進不去。

我那患失智症的外婆被她擋在門後像人質。

 

我媽那時問我外婆希望能把她接走照顧，我外婆不肯，死活不答應。

撐著她僅存的記憶力，說她要留下來照顧我阿姨。

我媽又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整個就是一個僵局。

 

終於，某天我阿姨開始往樓下丟菜刀。

她樓下剛好是幼稚園。

我父母又被警察叫去。

那些菜刀沒傷到人，但也嚇壞了鄰居，警察把她家所有的刀子和剪刀通通沒收，交給我媽。

 

那時我和我老公正好在台灣。

我媽已經天天跑警察局跑得六神無主，阿姨又被迫害妄想症不肯開門給我媽，不肯出門，也不肯去看醫生。

我實在看不下去，告訴我媽不要再管阿姨的個人意願了，她現在已經不能正常思考。

把兩個不能照顧自己的病人扔一塊像什麼樣。

丟菜刀太過份！

叫鎖匠來開門，把她綁去看醫生，不然就把醫生綁來家裡看她。

真要是哪天她丟刀子下去插死哪位小朋友，賠錢事小，我們家一輩子會良心不安。

誰家的幼稚園小朋友不是父母的心頭肉，不可以這樣！

 

我幾乎把我媽罵到臭頭，她終於聽進去了 (我和我老公還沒膽在她的反對下綁她姐去醫院)，和我舅舅把醫師請到阿姨家，給她打針吃藥。

複診時合力把我阿姨騙出門。

不再那麼依照我阿姨的意願，天知道那時她的意願根本已經不能算是意願。

 

我們家其實是幸運的，我阿姨的狀況是教科書中的案例，完全能用藥物控制。

聽我媽說，她的狀況是青春期，身體荷爾蒙變化造成腦內分泌不平衡，似乎是身體不能正常吸收某種化學物質，所以一但沒有藥物控制，就會開始有幻覺。

那是完全生理引起的精神問題，不是什麼受到打擊精神錯亂，所以用藥物治療非常見效。

之前我外公外婆用藥物幫她控制了四十年，她正常上下班直到退休，連我這小輩都看不出異狀。

現在定時吃藥打針，我阿姨又完全正常了。

醫生都說她是模範病人。

 

我問我媽為什麼小時候都不跟我們講，是怕標籤歧視嗎？

她說其實不是，而是當初發病時，我們小輩還沒出生，後來吃藥，四十年內真的都很正常，上班下班比普通人還要普通，那麼長時間家人都覺得她康復了，所以也不會想到要去跟我們說。

沒病的人去講她有病幹嘛？

所以我們小輩也就一直都不知道。

 

現在想想，是她父母細心照顧，才讓她擁有正常人的一生。

現在是由我老媽天天照顧她，她和我媽兩姐妹感情很好，她又恢復到過去正常的樣子。

 

生活周遭這樣的例子，讓我體認到人的腦袋是很脆弱的。

很多時候不知那裡出了問題，人的行為就會開始偏差，這真的不是他們個人用意志力可以克服的。

有些人的腦筋生長結構，天生就是容易出問題，一點點刺激，也許普通人會覺得沒什麼，但他的腦筋就會搭錯線。

這不是啥愛心關懷說話可以開導的。

阿姨往樓下丟刀子時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她一直覺得有人在樓下要害她。

我們多說兩句要解釋，她就會把我們鎖到門外。

他們不能夠正常思考，一定要吃藥靠外力控制。

 

每當社會上發生精神病患殺人或自殺事件時，我就會感觸很深。

大家對於大腦和人的精神理解是那麼的少。

社會大眾不能瞭解神病患家屬的壓力和困境，出了事，就只會怪罪生精神病的人還有他們的家屬。。

我媽在家裡出事後提早退休，退休金少拿很多，但她堅持全職看護家裡的病人，怕送出去會被療養院的人虐待。

我們已經盡一切努力，花了很多錢和精神去處理這件事。

發病嚴重時，每次不得已出門留我阿姨一個人在家，我媽和舅舅回去後都要往樓下瞧一瞧，看看有沒有被刀插死的人躺在那裡。

聽起來很好笑，但對當事人來說，真的是很大的心裡壓力。

社會給我們半點援助都沒有。

大家只會看人家挑擔輕鬆，動動嘴皮，出了意外就要精神病患去死，判死刑，批評他的家屬，外加還要歧視。

 

他家當初求援的時候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去幫忙呢？

 

要知道精神疾病很常見，只是程度的差別而已。

如果把老年失智和自閉症兒這些影響精神智力的問題通通算進去，那我還不認識有誰家中或朋友親戚是完全沒有這些毛病的。

人的大腦結構是很精密的，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小孩不會出現基因突變的病變。

我們家也從來沒有精神病家族遺傳史呀，誰知我阿姨就基因突變了。

這樣對待別人，而不想想社會要怎樣給予這樣家庭的幫助，要是自己子孫也倒楣碰上不良突變，沒人幫忙，那才真叫報應了。

 

所以，請多多關懷這些弱勢。

鼓勵研究機構繼續這方面的研究，找出新藥或治療方式。

而家中有這些問題的人也不要灰心，現在醫藥越來越進步，精神病是有藥可以醫的，我阿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她雖然不能做壓力大的工作，我們也不敢讓她去談戀愛接受心情雲霄飛車，但她工作考績還年年優等，只要有吃藥，完全和正常人無異，老來也能靠微薄的退休金養活自己。

家人要做的是就是盯著他們好好吃藥，常常關心他們，然後保持內心堅強。

不要放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生活本就充滿苦難。

大家都是這樣活下來的，努力後總是會有轉機。

 

祝大家都能在這些生活上的磨難中，克服問題，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