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完「色，戒」首映，突然想到中秋節應該烤肉吧！一個人帶著去年就準備好的工具，在冰箱隨意抓了些食物，就到頂樓獨享著中秋大餐。

一個身著復古西服的男子，就稱他老丁吧！年紀比我略長，早一步已在頂樓賞月。我雖沒見過此人，但難得有個與鄰居社交的機會，便邀老丁一同設酒作食，他沒有絲毫推遲，便欣然應允。我拿著那把色戒首映會上送的扇子搧火，沒想到出奇順利，不一會兒，便已香氣四溢。 

我與老丁對飲，他看著我的那把扇子，問道，「你看了色戒？」我點點頭，回了一句，「真是一部難得的好片」。從此時開始，我們的話題就一直圍繞著那個大時代的故事。 

老丁問我，你覺得易先生是壞人嗎？我把話題拉開劇情，談到了歷史。「易先生幫汪精衛做事，又是個情報頭子，依忠奸的角度來看，他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漢奸吧！」我說。老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好人、壞人哪裡如楚河漢界，有這麼清楚的定義？」老丁引了一句詩，「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我接了下一句，「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是汪精衛年輕時試圖刺殺溥儀父親、攝政王載灃，被捕時寫下的句子。老丁似乎有點詫異我能接下這首詩，他說，「汪先生當時是個名噪一時的革命英雄，不是嗎？」 

是啊！史實真的不能如黑白一刀切。我有點抬槓的味道，回老丁說，「汪精衛即使忠奸難辨，但易先生總是個壞蛋吧！」老丁把話題又拉回劇情，他說，「李安拍得真好，你注意到了易先生對王佳芝的感情了嗎？如此地細膩。」老丁接著說，「真的，色易守、情難防」，易先生中的不是美人計，這是人性最脆弱之處，一份真情摯愛，由肉體而靈魂。老丁說，蘋如（劇中女主角王佳芝在歷史事件中的真實姓名）暗殺失利，不也因為這一份愛嗎？「他們兩個，都敗在一個情字上面」。 

我好奇老丁能跳躍著敘述著電影劇情與這段60年前的歷史，驚訝自己沒能早認識這位有深度的街坊。我開始改用「您」字與他對談。「您不覺得易先生應該對王佳芝的槍決手下留情嗎？」劇中，易先生獨坐在佳芝房裡流淚，背景傳來十聲鐘響，那正是易先生簽署行刑的時間，這是多麼令人窒息的一幕！我說，「易先生可以不殺她的！」 

老丁有點閃躲地回答，「革命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悲劇。」我接著問，「曾經有個說法，易先生後來被國民政府的情報總管戴笠策反，但因戴笠搭機失事，而成玄案，您覺得是真的嗎？」老丁還是沒具體回答，只說，「我剛說了，好人、壞人哪裡如楚河漢界？他是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老丁又嘆了一回氣，「都埋在歷史的灰燼裡了。」他用夾子翻了一下即將熄滅的碳火，風把架子裡的煙塵吹得到處都是，他說，「真相，都在裡面吧！」老丁感慨之深，像在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幾瓶啤酒下肚，我還在繼續烤著我的茭白筍，老丁說，「我有些醉了，先走了。」我這才想起來要問老丁住幾樓，老丁從西裝內側口袋拎出一張名片，揮揮手，就下樓了。 

等我回過神看著他的名片，才發現上面只有「丁默邨」三個大字。 

後記：「色，戒」片中梁朝偉飾演的易先生，正是記錄這段歷史中「丁默邨」這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