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至腦袋裡轟然一聲,連來不及思想,她嗙地合上電腦。
螢幕看不見了。但是耳機還掛著。她聽見他在那邊問:看到了沒有?
他聲音很平和,帶點微微笑意,當然他那裡完全不知道麗至這裡的反應。麗至覺得羞惱。她想把電腦關上,但是屏幕蓋上去了,沒法關機。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沒說話。他那邊也不說話。無聲中,似乎又有輕微的,無以名之的什麼。
麗至聽了半天,發現自己努力在試圖聽出奶凍的動作。
這一認知,使她醒覺耳機還掛在耳朵上。她連忙扯下電腦上的接頭。
那是個本能反應,是關機的另一種形式,讓自己與電腦的連接斷開。但是扯下耳機的接頭之後,聲音直接從電腦喇叭裡傳出來了。
不,其實沒有聲音。她坐在書房裡。靜夜,非常安靜。電腦像一個怪獸似的悶著,合著蓋。銀白色的四方體,因為那色調,看上去冰冷,安靜。
她與電腦對坐,在那安靜中,心思飄到遠方去。
奇怪,有許久,她從來沒有回想過這件事,竟在這時候忽然想起。
她那時念大學,和人合租公寓,一起住的其實不頂熟,只是為了分攤租金,另外廚房和客廳可以共用,活動空間大一點。
一起住的有三個女孩。每個人都有鑰匙。那天她放學回去,門打不開。她用鑰匙試了半天,門就是不開。
平常出門,那門鎖得用鑰匙鎖上。麗至把插進去的鑰匙,左轉又右轉,右轉又左轉,半天開不了門。到後來,究竟自己是正在開門還是正在鎖門,完全亂了
。
折騰半天,她準備放棄,決定找鎖匠。這時候門開了,是一起住的另一個女孩。她臉紅紅的,一邊給她開門,一邊扣襯衫扣子。
麗至說:「我以為鎖壞了。」女孩說:「沒有。」
她開了門就回房去了。
麗至於是回自己房間。
當然她現在經歷過許多事了,很明白那天門打不開是為什麼。明白在她用鑰匙試圖開門的時候,門裡邊發生著什麼。但是當年,那個年青的,未歷人事的黎麗至是什麼也不知道的。
那個女孩知道的比自己多。
就像現在,奶凍知道的比自己多。
雖然他歲數比自己小,顯然,他知道的比自己多。
麗至雙手抱著胸口靠在椅背上,盯著電腦發呆。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期望或著等待著什麼。
沒有聲音。
完全沒有聲音。
因為安靜,使麗至有種自己漂浮在空間中的感覺。好像剎那間,她越過了某個時間帶或著空間帶,停留在極至遙遠的某處。
她停留在那個空無的某處,遠遠的觀看著自己的電腦,也可能觀看著奶凍,好像自己可以透視,能夠透過那合上的電腦屏幕,看到他所有的動作。
她眼簾前停留的最後的印象,是他的手放在腰間,兩腿岔開的景象。奇怪的是,非常明晰的,是他的手。那單個的,準備有所動作的手;白白的,浮凸於所有色調之上。慢動作,撥格畫面似的,那白色的手,浮著,像玩具,像個萬聖節作怪道具,食指和拇指靠近著,要去擷取或牽動某物,在畫面上滑動,防彿拉開舞台布幕,將他內裡的不可告人,也或許是精彩的表演,或著某種輝煌,呈獻出來。
但是四周非常安靜。這表演沒有聲音。
也或許沒有表演。
這時,忽然聽見奶凍說:「你還在嗎?」
聲音透過擴大器飄出來,非常明顯,宏大,帶著回音。
他繼續喊:「喂。女人。女人。」
麗至慌起來。說不上來。也不明白自己慌什麼。她忙忙把耳機接頭插回去。
他的聲音消失了,不在屋子裡,也不在電腦的耳機裡。
麗至等了半天,才慢慢的,一點一點,掀開電腦蓋子,看。
他已經下線了。
6.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雖然她很渴望說出來。
想找個人談談。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奶凍這樣對待自己。她回想自己與奶凍的接觸,確認自己沒有說過任何可能是暗示了他採取這種行為的話語。
她不懂。不懂自己是用什麼方式引誘了這個男人。也或著這個男人就是個浮薄浪子,到處對女人輕薄。但是,不需要找自己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