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笨無關的「笨港」〉  

 

    原刊於趨勢部落格文章http://www.trend.org/arts.php?b=25&s=52
 

    「笨港」不是一個港口，而是台東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稱呼位置在大巴六九溪（太平溪）上游出山口的區域。早年溪水向下切割地形還很明顯的時候，溪水與岸邊落差極大，加上更上游的集水區林相茂密，出山口的溪水量穩定，所以這裡建有一座發電廠，供台東部分地區的電力需求。「笨港」名稱的來由，無從求得精準證據，研判極可能是發電所引水孔道以閩南語發「隧道」「孔洞」而來。1970年代幾場大水災，土石流改變了整個地貌，發電廠毀了，但「笨港」依舊是部落居民生活稱呼此地的名稱。

 

    大巴六九溪自「笨港」向東展開，經由台東平原流入太平洋；越過石壁與榕樹向西深入，溪水終年不歇，水生植物漫生，兩側陡起成扇形的山坡林相完整，灌木群與森林次生系統豐富，是部落傳統的採集與授獵區，也是部落營生極重要的區域。因此與此地相關連的生活軼事，諸如出山、入山、祈雨、戲水、野餐或者歷史口傳等久遠記憶，便自然豐燦與饒富趣味。

 

 

2009年知名歌手張惠妹《阿密特專輯》所收錄的一首〈等待豐收的日子〉的片段中，曾描繪一個女子孤單一人在此地守候著家中男人出獵與採集而回的心情，原文以大巴六九語發音，其中文翻譯如下：

 

我佇立發電廠旁，那溪口寬敞開闊

我就這麼望去，望見那溪水向東流逝

忽然間我聽見了鳥鳴聲

持續的喧囂著

勾起了我無限的懷念

嘿嘿吼，嘿嘿吼

鳥兒呀，飛起吧，回你的窩巢。

 

我在靠山邊的地方守候，那石壁聳立

我瞧了瞧，那有一棵高大俊美的榕樹

我耳邊想起了鳥啁聲

啁啁啾啾響個不停

引發了我的思念

嘿嘿吼，嘿嘿吼

盤旋起的鳥兒呀，去向你該去的方向吧。

 

我在山邊瞧望，那溪水俊美唷

我忘情的注視著，那水藍一片的溪水

耳邊響起了狗兒的吠叫，斷斷續續的吠叫

勾起了我無限的懷念

嘿嘿吼，嘿嘿吼

原來是父親滿揹簍的籐心，豐收而回

嘿嘿吼，嘿嘿吼

原來是父親滿揹簍的籐心，豐收而回。

 

這是由張惠妹的母親，在張爸爸病榻旁所填詞譜曲的歌謠，2003年第一次公開在部落教唱，也收錄在部落2003年歌謠採集專輯中。歌詞簡單，卻將「笨港」的岩壁、巨榕與溪水、鳥聲融進守候人孤單與急切盼望家人豐收而回的等待心情中，教人感動。

 

 

 

當然，這麼特別的地方，我在小說創作中，也沒輕易放過。2000年我在一篇短篇小說中描繪一個少年跟著老獵人進行第一次狩獵體驗的情境：

 

…………

父子倆一前一後的來到了溪水邊。

「過了溪水，我們就要進入獵區了，休息一下，你可以喝個水。」高魯說。

　沙金大喘了幾口氣，卸了背包，看了看太陽還沒照進的溪谷，發現原來清晨的溪谷是他從沒見過的景象。溪水細細的分流了三四支，匯集處也不過是淺淺的一潭水窪，溪底長了不少青苔，水面上不少浮蕩的小生物；溪水旁及分流處，長了些翠綠水草；溪水雖不大，但不枯竭的往下長流，溪谷散瀰著薄霧輕煙。　

　幾聲的批啦水聲，沙金發現父親正以手掌，在溪水面打起了幾個水花到嘴裡喝，樣子極滑稽怪異，當下便立即學著父親的動作。

「為什麼這樣喝水？」高魯對著學自己動作的沙金說。

「不知道！」沙金只覺得好玩，壓根沒想到這樣喝水是為什麼。

「溪水裡面常有些螞蟥水蛭，就著水喝，往往一個不小心，就附著到鼻腔裡，所以打水喝可以免去這樣的麻煩。」高魯說。………

 

這個場景是進入「笨港」前，溪水滲入地表前的溪流狀況，少年沙金學父親喝水的情景，為小說營造了些奇特的山林氛圍，為小說博得了一些讚譽。但是，「笨港」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在進入「笨港」那一棵榕樹後，一個接一個的場景故事接踵鋪陳為我2007、2009年出版的兩本長篇小說橋段。但我不準備在這裡多說，我深怕有哪麼一天，您會帶著我的小說，進入「笨港」找尋我小說文字上的影像，因為專注於那追擊的凶險、溪床小徑暗藏的危機與人物呼氣吸氣之間所透發的殺機，而忘了優遊於榕樹下那帶有一點潮霉味的空氣所暗示的生機，忘了駐足在石壁前觀賞水瀑飛濺的奔騰歡欣，忽略了偶而橫飛過溪床的藍鵲那優雅從容的飛翔。如果是這樣，我會感覺愧咎，是我剝奪了您進入「笨港」區域可能的新發現，即使您的發現早已成為或者正要成為我的小說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