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時,滎陽(今河南省鄭州市轄滎陽市)人鄭又玄,是名門大家的子弟,住在長安城中,從小就與鄰居一戶姓閭丘的人家的兒子一起在一位姓師的老師那裡讀書。鄭又玄個性驕傲,總認為自己出身名門家族(註)而自認清高可貴,而閭丘家幾代都是寒門貧賤的人,因此鄭又玄以往往譏諷般的口吻侮辱閭丘家的孩子,說:
「姓閩丘的,你與我不是一類的人,卻與我一同拜在師先生門下讀書,我就算不說,你心中難道不覺得慚愧嗎?」
閭丘家的孩子聽了之後雖然沒有出聲反駁,但臉上卻也不面顯露出受辱後羞愧的神色的。就這樣又過了幾年,閭丘家的孩子因為生病而過世了。
又過了十年,鄭又玄通過了《明經科》的考試成為進士,之後經由吏部安排調配,接任唐安郡(今四川省成都市轄崇州市)的參軍。鄭又玄到任後,唐安郡太守任命鄭又玄代理轄下唐興縣(今崇州市江源街道(原江源鎮)東岸)的縣尉。
鄭又玄有個姓仇的同僚,是大商人的兒子,才剛滿二十歲。仇家的資產是以萬作為基本單位計算,平日仇生與鄭又玄在一起辦公。按後文內容,仇生應該是個準縣尉,所以太守派鄭又玄帶著仇生熟習業務,因此鄭又玄屢次收到仇生的金錢餽贈,公餘時便也與仇生一同飲宴遊樂,花費自然也是仇生一手包辦。然而仇生並非是讀書人出身,自恃身分的鄭又玄也一直沒有以同僚間相應的禮貌對待仇生。
有一日,鄭又玄置辦了酒菜舉行一場盛大的聚會,但仇生卻沒能受到邀請參加。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有人問鄭又玄:
「仇生與你在一起辦公,你舉辦宴會卻不邀請仇生,這樣說不過去吧?」
鄭又玄聽了覺得這的確是自己的過失而有些慚愧,隨即派人去請仇生前來。仇生來到後,鄭又玄就藉口罰酒而斟了一大杯酒要仇生喝(註),仇生以酒量不行為由連連推辭。鄭又玄因此藉著酒意怒罵道:
「你不過是個混跡市井的商販家的子弟,只知道追逐細微的利益(註),又怎麼逾越身分占據官職呢(註)?況且能有我與你當你的同事,實在是你的幸運,你現在又怎麼敢推辭掉這杯酒呢?」
說完還站起身子裝作嫌棄般的抖落抖落衣服上的灰塵。如此羞辱般的言行,令仇生感受到莫大的侮辱,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就走了。仇生因此辭官回家,緊閉大門不與人往來。數月後,鬱悶過度的仇生就因病過世了。
第二年,鄭又玄也因故辭去了官職,暫時寄居在濛陽郡(今四川省成都市轄彭州市)的某間佛寺。鄭又玄向來喜好追求道家修練成仙之事(註),當時有一名姓吳的道士,以道術(註)聞名,住在劍門縣的劍門山(註)中。鄭又玄仰慕吳道士高尚的品格,就前往劍門山拜謁,表示希望能拜在吳道士的門下成為弟子。吳道士說:
「你既然傾慕神仙之道,就該靜下心來住在山林間好好的修練,不要再留在塵世間不知疲倦的努力追求那些俗務。」
鄭又玄歡喜得向吳道士拜謝,說:
「先生是真正的有道之人。我願留在先生身旁侍奉,如此可以嗎?」
吳道士答應了,鄭又玄也就這樣跟著住在了劍門山中。
如此過了十五年,鄭又玄的志向逐漸有所鬆懈怠惰。吳道士看在眼裡,就對他說:
「你不能堅定你的心意,徒然住在這山林之中,對修道之事也沒有什麼幫助啊。」
既然如此,鄭又玄也就順坡下驢的向吳道士辭別後離去。
鄭又玄在濛陽郡逗留了許久,四處遊玩(註)之後,鄭又玄才再度啟程往東要回去長安,途中經過褒城(今陝西省漢中市勉縣褒城鎮)時找了間旅舍投宿。在旅舍中遇見一個年約十餘歲的孩童,容貌甚是清秀。鄭又玄與他交談,發現這孩子聰明、有辯才,而且應對得千轉萬化,令鄭又玄自認比不上他。接著,那孩子對鄭又玄說:
「我是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認得我了嗎?」
鄭又玄說:
「我實在是不記得了。」
孩子說:
「我曾投生在一戶姓閭丘的人的家中,就住在長安城中,與你一同在師老師門下求學,你因為我家境貧寒,還說我與你不是同一類的人。
後來我又轉世成為仇家的孩子,在唐興擔任縣尉,與你在一起辦公,你收了我許多金錢餽贈,但你卻一直不曾以對等的禮節對待我,還罵我只不過是市井商販之類的人。為什麼你會這麼驕傲呢?」
鄭又玄聞言大吃一驚,因此對那孩子再三行禮道歉,說:
「這真的都是我的過錯啊。然而你並非聖人,又如何能知曉三世之事呢?」
孩子說:
「我本是道家的太清真人。天帝因為你身有道氣,故要我託生人間,與你做朋友,機緣到時將傳授你成為真仙的訣竅。然而你因為生性驕傲,最終還是失了機緣不能得道。唉,真是可悲啊!」
說完,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鄭又玄既然明白了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從前那些事,既慚愧又悔恨,最後也因為鬱悶而病逝。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門望」,門閥(家族的社會地位及聲望)郡望(一郡之中貴顯的氏族)。
註:「卮」,音「知」,古代盛酒的器皿,圓形,容量四升。
註:「錐刀」,一種製茶用的小刀。借指刀筆(古代在竹簡上刻字記事,用刀子刮去錯字,因此把有關案牘的事叫做刀筆,後多指寫狀子的事。多用作貶義。)。或比喻微薄、微細,特指微利。或指追逐微利、逐利。或比喻從事微賤工作。
註:「僭居」,越分處在某個地位。有時用爲謙詞。又指非法佔據。
註:「黃老之道」,「黃老」是黃帝與老子的合稱,道家推二者為宗祖。故「黃老」亦指「道家」。
註:「蜀門」,即「劍門」,今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有「劍門天下險」之稱的劍門關是甘肅、四川之間的交通要道。
註:「道藝」,原指學問和技能。此處也指道士、方士修煉長生之術。
註:「燕遊」,閒遊、漫遊,或指飲宴遊樂。
改編自 《宣室志》
原文:
《宣室志》.卷九.閭丘子
滎陽鄭又玄,名家子也。居長安中,自小與鄰舍閭丘氏子偕讀書於師氏。又玄性驕,率以門望清貴,而閭丘氏寒賤者,往往戲而罵之曰:
「閭丘氏,非吾類也,而我偕學於師氏,我雖不語,汝甯不愧於心乎?」
閭丘子嘿然有慚色。後數歲,閭丘子病死。
及十年,又玄以明經上第,其後調補參軍於唐安郡。既至官,郡守命假尉唐興。有同舍仇生者,大賈之子,年始冠,其家資產萬計,日與又玄會。又玄累受其金錢賂遺,常與燕遊。然仇生非士族,未嘗以禮貌接之。嘗一日,又玄置酒高會,而仇生不得預。及酒闌,有謂又玄者曰:
「仇生與子同舍,會燕而仇生不得預,豈非有罪乎?」
又玄慚,即召仇生至。生至,又玄以卮飲之,生辭不能引滿。固謝。又玄怒罵曰:
「汝市井之民,徒知錐刀爾,何為僭居官秩邪?且吾與汝為伍,實汝之幸,又何敢辭酒乎?」
因振衣起。仇生羞且甚,挽而退。遂棄官閉門,不與人往來。經數月,病卒。
明年,鄭罷官,僑居濛陽郡佛寺。鄭常好黃老之道,時有吳道士者,以道藝聞,廬于蜀門山。又玄高其風,即驅而就謁,願為門弟子。吳道士曰:
「子既慕神仙,當且居山林,無為汲汲於塵俗間。」
又玄喜謝曰:
「先生真有道者。某願為隸於左右,其可乎?」
道士許而留之。凡十五年,又玄志稍惰。吳道士曰:
「子不能固其心,徒為居山林中,無補矣。」
又玄即辭去。燕遊濛陽郡久之。
其後東入長安,次褒城,舍逆旅氏。遇一童兒,十餘歲,貌甚秀,又玄與之語,其辯慧千轉萬化,又玄自謂不能及。已而謂又玄曰:
「我與君故人有年矣,君省之乎?」
又玄曰:
「忘矣。」
童兒曰:
「吾嘗生閭丘氏之門,居長安中,與子偕學於師氏,子以我寒賤,且曰:
『非吾類也。』
後又為仇氏子,尉於唐興,與子同舍,子受我金錢賂遺甚多,然子未嘗以禮貌遇我,罵我市井之民。何吾子驕傲之甚邪?」
又玄驚,因再拜謝曰:
「誠吾之罪也。然子非聖人,安得知三生事乎?」
童兒曰:
「我太清真人。上帝以汝有道氣,故生我于人間,與汝為友,將授真仙之訣。而汝以性驕傲,終不能得其道。吁,可悲乎!」
言訖,忽亡所見。又玄既寤其事,甚慚恚,竟以憂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