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人生拼圖:李魁賢回憶錄》(之一) - Notes of a Proustian - udn部落格
Notes of a Proustian
作家:le14nov
文章分類
    Top
    Excerpt:《人生拼圖:李魁賢回憶錄》(之一)
    2025/04/15 05:17:53
    瀏覽:171
    迴響:0
    推薦:3
    引用0
    Excerpt:《人生拼圖:李魁賢回憶錄》(之一)

    國內譯介里爾克的先驅,除了方思,最多人讀過的應該是詩人李魁賢的譯作吧!

    而在這一本回憶錄當中,關於里爾克的篇幅甚多,以下摘要分享其中一個章節。


    書名:人生拼圖:李魁賢回憶錄
    作者:李魁賢
    出版社:新北市政府文化局
    出版日期:2013/11

    內容簡介
    人生拼圖李魁賢回憶錄--完整記錄李魁賢的人生經歷,從李氏先祖清楚而詳盡的家世描述,到李魁賢文學啟蒙之初的萌芽階段,歷經投稿詩刊、入伍服役、工程師的職業生涯,直至參加笠詩刊社之後初識里爾克,更加激盪李魁賢對於詩創作與譯介的熱情;中年之後,李魁賢依然創作不懈,另外也將人生版圖拓展至發明專利事務領域,同時極力推動台灣文學的發展,舉凡成立台灣筆會、參加國際文學交流論壇、促進大專院校設立台灣文學系、鼓吹設立台灣文學館……等等,都足以讓本土和國際矚目台灣文學的豐碩成果,一如李魁賢最推崇的德國詩人里爾克曾說過:「未來走到我們中間,為了能在它發生之前就先行改變我們。」李魁賢對於台灣文壇的貢獻不容忽視,更是台灣文學放眼國際的領航者,希冀《人生拼圖》的出版,不僅是為李魁賢的一生留做紀念,也讓後人得見文學大師的人生風範。

    Excerpt
    〈初識里爾克〉

    《笠》創刊後頗受好評,葉泥(1924~2011)對《笠》有熱切期待和鼓勵,他那時在國防會議祕書處上班,撥冗參加《笠》兩次作品合評(1965.03.211965.05.16),來南港,同遊中央研究院,我婚後,枉顧寒舍,還為剛學走路的小女斯棻拍照特寫鏡頭。他特別注意到我對里爾克詩翻譯的興趣,那時除了方思外,葉泥也在介紹里爾克,他對里爾克和紀德情有獨鍾。葉泥本名戴蘭村,受過日蘭文教育,做研究工作非常踏實,後來勤練書法,成為人所景仰的書法家。
    和葉泥交往,承他不吝時賜教言,例如1966年給我一封長信:

    楓堤:
    你的覆信之快,同樣地出乎我的意料。
    余光中在《藍星詩頁》上曾譯過里爾克的〈豹〉詩,讀後令人頗為驚訝,無疑地,他所根據的是英譯本,如果不是他的技巧有問題,定然是他所根據的是一本最差勁的英譯本,我認為以後者的成份居多。這件事我曾與方思討論過,當然,余光中對於里爾克的作品不像英美詩人作品之那樣熟悉也係因素之一。據說英譯的里爾克的作品,以李斯曼(是否此人,已記不太清楚,待查)譯得最為傳神。〈豹〉詩為里爾克有名之作品,馮至和方思都曾譯過。我曾以他們所譯的和我所藏的數種日譯本對照過,幾種日譯本也大都忠實可靠。此外,我尚有原文以及日人的英譯。
    《致青年詩人書簡》有完整的中譯本,為馮至所譯,以前商務印書館曾出版過。七年前香港的一家書店也曾出版過,書名及譯者均與商務所出版者相同。不知你曾讀過否?書名為《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第十封信後還附有一篇《論「山水」〉。這篇論文是論達·文西的畫《蒙那·麗莎》的背景(山水)的。里爾克不僅是詩人,也是位繪畫的識者,他的畫評祇是沒有波特萊爾的畫評那麼具有權威性而已,但是他所寫給他太太論塞尚的書簡集卻受到畫家們的重視。我國的畫家們,大多數是懶於讀書的,所以對於這本書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給奥費烏斯的十四行詩》和《杜依諾哀歌》是里爾克晚年,也可說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最值得譯的作品尤其是後者。存在主義者之把他列為存在主義詩人,必得讀過後者以後,才能知道其原因何在。我因為對於存在哲學沒有深刻研究,所以迄今不敢加以介紹。《杜依諾哀歌》我有英、德文的對照本,為1926年出版,譯者記得彷彿就是李斯曼(此書未在手邊),且有龐德的序,該書業已絕版。在我於舊書店購得該書後,曾寫信告訴了方思,他並覆信特地向我道賀,因為該書在美國也已無法購到。
    你打算譯《新詩集》等,甚好。我有一個建議,就是該集等內的作品,凡是已經有了中譯的,可以暫時不必譯它,而譯那些未經中譯過的。原因是我們現在對里爾克的作品譯介得太少,譯得好壞與否尚在次要。此外,就是要譯較好的作品,據我所知,方思就是盡量選擇具有代表性的或佳作,這樣才易收到影響的效果。目前就是由於譯介得太少,還談不上什麼影響。我所說的影響,並非詩壇上都一窩蜂地摹倣里爾克,而是說我們的作品也應該像他的作品那樣有深度,以及有準確性等。換句話說,就是他之深度與準確性等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

    此信曾徵得葉泥許可刊布於《笠》第13期(1966.06.15)。此時,我翻譯的里爾克《致青年詩人書簡》剛譯完,寫了跋,正在《葡萄園》連載中(第14~20期,1965.10.15~1967.04.15),而在《笠》(第10~18期,1965.12.15~1967.04.15)登場的《里爾克詩選》,我主要參考麥金泰(C. F. MacIntyre)的《里爾克詩選》德英對照本(加州大學出版部,1964年),選譯《形象之書》15首、《新詩集》15首,和《新詩集·別卷》10首,採用選譯方式,正是葉泥信上所說「要譯較好的作品」的意思。
    根據我在《里爾克詩及書簡》譯後記所留下資料,翻譯《里爾克詩選》是從196511月做到19668月,《致青年詩人書簡》是從1965323日做到196665日,二項工作交叉並行,一方面瞭解里爾克行誼和詩觀,另方面透過詩作去體會。實際上,《書簡》比《詩選》先動筆,也先完成,發表情況相當。
    刊出葉泥信的那一期《笠》,按進度繼發表《形象之書》後,正好推出里爾克《新詩集》,恰巧〈豹〉是其中一首,可見這一段時間,葉泥與我密切聯絡,充分掌握到我工作情況,適時給我打氣,他也是十足里爾克迷,發現出現另一位小里爾克迷,容易引為知己,而有傾囊相授的盛情,自可想見。後來,趙天儀的田園出版社為我印《杜英諾悲歌》和《給奧費斯的十四行詩》時,葉泥撥空為我字斟句酌校對修改,令我感動,愧不敢當。
    〈豹〉中譯本不少,除葉泥信中所提外,當時剛發表的還有施穎洲譯本,馮至和我都是直接由里爾克德文原作譯出。我的譯本如下:


    巴黎植物園

    他的目光穿透過鐵欄
    變得如此倦態,甚麼也看不見。
    好像面前是一千根的鐵欄,
    鐵欄背後的世界是空無一片。

    他的闊步做出柔順的動作,
    繞著再也不能小的圈子打轉,
    有如圍著中心的力之舞蹈,
    而一顆強力的意志昏迷地立在中央。

    只有偶爾眼瞳的簾幕
    無聲地開啟——那時一幅形象映入,
    透過四肢緊張不動的筋肉
    在內心的深處寂滅。

    《笠》第131966.06.15

    《里爾克詩選》發表時,我為每首詩寫下【譯後記】,後來出版《里爾克詩及書簡》(1967.02)時,仍然保存,但到桂冠版《里爾克詩集》三冊全譯本(1994.01)裡卻拿掉了。這些【譯後記】是簡短腳註,只有三言兩語,但要言不煩,多少有些提示作用,如今在此加以保存。

    〈入門〉(Eingang,後改〈初始〉,再改〈序詩〉):詩人對天空升起一株黑色的樹,因此完成他的世界。他的世界是如此純然、如此成熟地,一切在靜默中,就像一個未道出的字語。此處倦極的眼,是倦於看俗物;但觀察深邃的自然,仍然是這對心靈的眼吧!

    〈騎士〉(Ritter):死亡蹲踞在甲冑裡,這是多麼令人戰慄的意象。這個意象,在《馬爾特手記》中,有幾度出現,如:「有人見過我的祖父,老布立格大臣,說他攜帶著死亡。」又如:「他們每個人都有一種特有的死亡。這些人,他們把死亡帶在盔甲中……。」然而,這種死亡的意象,對詩人來說,畢竟不是悲劇,因此仍有獲得「且遊,且歌」的自在與喜悅。

    〈天使〉(Die Engel):描寫這些千篇一律的天使,有一種犯罪的渴望,很有諷刺意味。犯罪,以括弧表明,有隱祕、不敢言宣之妙。天使翅膀強力的拍擊與上帝在翻動原始的黑色書的冊頁,是很偉大的比喻。值得注意的是,里爾克已隱約描寫出羅丹(Rodin)的「雕塑家的巨大的手掌」。
    ……

    〈秋日〉(Herbstag):濟慈的《秋頌〉(Ode to Autumn)寫一垂死的人,由於病患而興起淡淡的憂鬱。里爾克寫此詩,卻充滿活躍的生機,成熟而又飽滿。而魏爾倫的〈秋日之歌〉(Chanson d’Automne),則是一首自我憐憫的弱者的悲嘆。

    〈回憶〉(Erinnerung):秋天是夢想的季節,當他在書齋中回憶起那遊歷過的地方、那婦人、她們的衣著以及那些藝術品,突然發現歲月逝去,不可挽回。這種由等候而突然覺悟到消逝,給予我們多麼大的警惕。

    〈秋末〉(Ende des Herbstes):從一片肅殺景象,而想到自己路程的遙遠,最後引出陰沈的天空,有一種吐不出的淡淡的苦悶。

    〈秋〉(Herbst):這雙手,顯然就是上帝那「雕塑家的巨大的手掌」。然而,也使我們想起降伏齊天大聖的如來佛那雙手。在此詩中,可見詩人在掙扎中,還是信賴上帝的。
    ……

    〈豹〉(Der Panther):這是里爾克的一首名詩。詩人化身入豹中,從獸籠的欄後窺看空無的世界,表達了他的苦悶與悲哀。他除了繞著小圈打轉外,別無他事可做。突然,一幅形象——可能是密林,或雌豹的影像,映入眼瞳中,經過緊張的四肢,而在內心深處化為無形。諾頓夫人(Mrs. M. D. Herter Norton)曾謂:「這是詩中最最戲劇性的一刻」。在此詩中,物象不再是單純的物象,而變成詩人本身了。
    ……

    〈迴轉木馬〉(Das Karussel):這是一幅歡樂的兒時景像,我們幾乎可看見少男少女們煥發的神采,和爽朗的笑聲。里爾克幾乎是和這些可愛的兒童歡樂在一起。到了最後一段,詩人才恢復冷眼旁觀,脫離了那情境,而發出「急急奔向終結/卻只是不停地迴轉,沒有終點」之嘆。

    〈原始阿波羅的殘像〉(Archaischer Torso Apollos,後改〈古代阿波羅的殘像〉):這也是在羅丹的影響下,對一尊希臘雕像的感想的詩。而且是藉用羅丹的眼光來觀察。而詩人對那有著光輝閃耀且稀奇的頭部的太陽神,「不能像天星般,從桎梏中/爆發出光芒」,顯然不能釋懷。因此,吶喊出「你必須改變你的生活」的呼聲。
    ……

    這些就是我初步翻譯里爾克詩作中,同時所做筆記,並沒有深刻的分析。多年後,國內詩選或年度選盛行,大多附有賞析文字,起初,許多採取類似筆法,點到為止,但多少對讀者有引導和啟發作用。當然,後來有些學者專家從事賞析工作,學養俱豐,深入又周延,對理解詩幫助很大。
    回顧對里爾克的心儀,前引葉泥的信成為我的指南,在做完《詩選》,準備進行全譯工作,而且也在《南北笛》和《笠》開始發表《形象之書》(那時我嘗試改用《形象集》),突然轉向更為艱難的《杜英諾悲歌》和《給奧費斯的十四行詩》,便是葉泥的啟示,雖然少不更事,卻富有勇於挑戰的精神。
    後來,我不但勤於購買里爾克相關書籍,包括日文和英文資料,甚至到處走訪里爾克蹤跡,可說都是葉泥在我心中植下的意識,首度出國就跑去瞻仰里爾克晚年居住的穆座古堡,和憑弔里爾克墓園,便是葉泥殷切叮嚀的。此是後話,容後再敘。

    回應

    限會員,要發表迴響,請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