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小說〉消逝的氤氳 - 莫大小說 - udn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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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莫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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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思小說〉消逝的氤氳
    2025/12/07 11: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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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課堂裡講課的荀禱祝,看到黃助教打開課室門,站在門崁上招手請他過去,心裡已預感到是怎麼回事。但掠過腦際的念頭還是覺得不會吧!難道真的就是這樣發生了麼?

    年輕的黃助教盯著地面,視線避免看著他輕聲低語:

    ── 荀師母來電話要我轉告您,荀老太太剛過世了,請您即刻去醫院。

    意思大概是這樣說的,壓著嗓子囁嚅出來的句子,很難聽明白講述甚麼。

    回到講台,荀禱祝並沒有立即終止那節課,雖然心裡百念叢生,還是鎮靜地上完課。課堂上的學生雖然狐疑發生什麼?荀禱祝不提,沒有人會曉得,沒有必要讓學生知道。

    荀禱祝的母親從得知得了癌症到去逝,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一開始的時候醫生告訴他發覺晚了,癌細胞己經擴散,治療得好也只能有兩到三年的時間可活。醫生大概經常作這一類的通知,口氣平淡。好似談論日常發生的錯誤事件一般,聽來像是談論廚房裡的瓦斯開關忘了關,把開水壼燒壞了一般。荀禱祝也由於他母親一直身体不好常陪她上醫院,乍聽到這猛然論斷雖然吃了一驚,可是心理上已麻痺了。不能作出激動的反應,只是像他母親一樣的認為庸醫誤事。

    另一頭又覺得結果終究是不能避免的,己經看多了,怎麼樣防範都是會出錯,但是還是感到突然。整個過程顯得特別荒謬,不合情理,好像還沒準備好,才打算重新布署卻突然宣布要完畢了。荀禱祝覺得他母親沒有理由受這樣的遭遇。而且向來認為母親較父親健康得多,而且是照顧人的一位,結果首先宣判生命終局的竟會是他母親。

    最近幾年來,荀禱祝的母親為了照料得了早發性痴呆症的父親,要成日清理失禁的大便,弄到自己疲累不堪,了無生趣,到後來對任何事都再無興趣。她一向持家整齊清潔,最後再也做不動了。終於聽從他們兄弟的意見,將父親送到療養院去照顧,可是自己大概照料病人操勞過度。鎮日還是腰酸背痛,身體極度不舒服,荀禱祝要她般過來跟自己家同住好照應,起先還不肯,後來終於還是同意搬過去。

    住在荀禱祝家中的母親每天都顯得很疲憊,沒做什麼,只是睡覺、休息,可是就是疲累、支不住自己的体重,坐也坐不下去。看在兒子眼裡只覺得母親也是逐慚老去的人。害怕也得了父親同樣的病症,掛了幾次門診,也沒看出有什麼稍嚴重的毛病。直到突然宣佈得了癌症。

    縱然醫生宣布了這個事實,荀禱祝很難想像他母親的病症會是致命的,醫生說只有廿到三十多個月好活。聽了也不覺得十分騷動。到了這個年紀,自己好歹也經歷過些恐慌驚懼,這麼多年時間與生活的歷練,死亡也看過一些。然則不是在自己身上,總是隔了段距離,也還為遠得很。可是如今一下子就到此一平常聽到講不相關旁人的地步,不再不關痛癢。終於醒覺消喪亡失是接近而明確;沉重而莫以名之的感覺壓迫在心頭,不是不可推卻,只是寧願留在那兒,不願意老是不以為意,要提醒自己,莫那麼不當回事。

    醫生診斷之後一段時間,外觀看來身体還好。沒有甚麼特別不對的模樣。但是每天望著熟悉且熱愛生命的人,在屈指可數時日裡等待最終時日的到來。確實有著像常說的難以言說之殘酷的生命現實,雖然現代醫學的診斷常令人不容置疑,可還不願意接受終局的宣判,但在將信將疑的揣度裡,實際在心內裡也已承諾認命。既已被判定出局的生命,反而振作起來,存在的期限只剩下這麼一點時間,荀禱祝的母親恢復一貫從容的態度,再度去教會參加活動,隔過兩。三天就去看望父親,與人們熱絡地來往,在她旁邊也不覺得與往日有異,打起精神試圖恢復往日的活力及和悅。可是日常動作裡,經常會停頓下來,痛楚地揉擦肩膀或手腕關節,一直都在打針吃各種的藥,但肢体顯然正日漸癱瘓。

    現在觀察到老了的母親臉上盡量不笑,因右或左的牙肉萎縮沒有了。不願給人看到,但從日常接觸看來整個面龐仍然豐實,自覺地緊撐住那閉著底嘴,表情少了,還好嘴斜張時另一邊牙肉尚存,失去牙肉那一面倒未張開。恐懼身体功能一樣樣地消失,雖然表面上和以前無異,荀禱祝怨責自己以往全不留心,對母親全不在意,現在可用心 感觸,去体會那具身体內的冷顫,害怕肉体上的功能會全部失去,沒有辦法脫離想像或感覺正在進行催毀的過程,知道無法止息底念頭使他母親畏懼退縮。然而只要能賴活在塵世上一天就盡量撐著,真到了不堪忍受的那一地步,相信還是會自然底找到安於猶能尚存的念頭。怎麼樣的賴著活著,都會是一重自適其境嗎? 不會的,忍受有其限制,過程從來不會讓人掌握。人的理解包容也會很快底來到限度上,到了那一地步生理的衰微弱化倒不再會是經常嚙食磨難自己的念頭,而是生命喪失的壓迫與悲哀會明確地吞噬整個意識。

    最後的一年,除了看醫生吃藥打針而外,母親和姐姐幾乎相信一切道聽塗說的治療癌症的偏方。無論草葯,物理療法只要有人提供就試行,當然還看盡中西醫,也虧得大姐有這份心,半月一週地自美國回來陪母親看病。家中的廚櫃冰箱堆放各種草葯和自然療法的葯物,屋裡老有熬中葯的味道,不但她們母女還加上媳婦在服用試食,也勸著荀禱祝試用,認為對他身体會有好處。

    「 這黑色湯葯,服用半個月來確實有效。對你的痛風會很有幫助,你不妨也試用看看。 」 荀禱祝的母親勸他也服用。

    「 你姐夫服用後,原來腰背酸痛都好了,禱祝,你真該服用的。 」 他大姐也跟著勸說。他將信將疑也順著她們嘗試一些,但終歸無法接受這些沒醫學根据的偏方。

    日子還是如以往一樣底過著,只要能活著的一天,好好地站在地面上就值得珍惜,就是上帝的恩寵。荀禱祝覺著多少年都蹉跎過去,一直很少陪伴他母親,永遠都是在忙自己的、孩子的還有自己家裡的。從來不知道要抽出時間陪父母,對他父母的照應,遠不如教會裡的教友為他父母所作的。從醫生告之他母親的生命期限以後,真正有感於時不我與,荀禱祝那時覺得乘還抓得住的時光,應該陪他母親去完成些許的心願,有什麼她想做的,想去看的。自己應當摒擋一切優先陪她了願。這是自己尚可為母親做的,再等下去什麼都不能為了。然而終究他沒抽出空來,結果還是他從美國趕回來的姐姐與弟弟陪母親去走一趟大陸老家。

    對於經常自國外回來的姐姐姐夫相處同一屋頂下,仍然同以往一樣的不愉悅。也許自己心胸不夠開擴。總覺得他們要求人們幫忙似乎是無厭的。永遠在生活上搞東搞西,都是些芝麻小事成天不斷的弄來弄去。荀禱祝是弄學問的人,不堪忍受浪費時日,對日常瑣事不用心而且嫌煩,姐夫夫妻兩個人正好相反,食衣住行樣樣有與趣,住在家裡令荀禱祝有疲於應付之感,雖然平日都是他妻子張羅,可是光聽到看到都令他厭煩。常常令他覺得完全不像他自覺有了年紀的人一般,還那麼對吃食有興趣,他們在這裡不斷的要求別人幫忙,可是荀禱祝到他們家時,倒只是過夜而已,甚麼也未曾麻煩過他們。覺得自家人對人就會如許的好,仿彿是不必要的殷勤,徒增自己不便。

    他姐夫來得雖不似大姐那麼勤,但來了的話看著更煩人。在他家時鎮日躺著看電視裡看報紙。甚麼事不管不做,一付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德行。荀禱祝認為姐夫來了,只是更添個需要照應的人,對大家毫無益處。他們雖然是富人,可甚麼都要荀禱祝家張羅。尤其令他不以為然。

    荀禱祝的母親因病發昏厥送醫院時,他在學校裡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那時他正等一著去系裡的演講廳開學術研討會。

    「禱祝,奶奶剛被送去急診室,小叔跟小姑都跟去醫院了,我正準備過去。」

    他聽了完全沒有任何緊張憂心。心想反正有很多人己去醫院,自己用不著急著趕去。

    「我開完會再過來,你們都去了,事情已有得照料,不差我一個。」

    「你忙你的,我們會處理,不必操心。」

    2

    他母親檢查後發覺腦脊髓又長一瘤,如若這次未曾昏厥,就不會發覺到,可能活不過二到四週。令人都感到很驚險,然而病痛的效應蔓生開來,痛楚不止的肆虐,躺在病床上得靠止痛葯遏住疼痛。治療過程更是苦不堪言,看不出任何好轉,教會裡的教友們陸陸續續來看望。常一齊祈禱,墾求天上的父帶領荀師母渡過黑暗的峽谷,然而多半的時間荀禱祝的母親都是上了麻藥昏睡著,醒過來時,還是叨念著回家。教友們老說著「上帝福佑荀師母」 聽來像是不關痛癢的句子。

    家人看在眼裡,知道情況是急驟直下。他弟弟不經心說了句 「這樣子拖下去也沒什麼好, 」 令荀禱祝異常憤慨,然而自己對母親的照應還不如他,又何能怨懟於人呢?母親一直最護著的弟弟,竟然還有這樣的想頭。可是他自己難道不是遷怒?可能感情都在悲苦中,情緒難免激昂。

    但他母親再也未能回到他的家,腦脊髓的瘤雖及早發覺,並未能延長多少生命。不過是他母親自己的意思要醫院終止繼續痛楚磨難的治療,無可挽回了,弟弟也覺得拖下去沒有好處,繼續治療母親徙致受罪,可以停止治療,只用麻藥。但是事到臨頭大姐.妹妹卻不同意這樣處置。

    「我們不是沒能力,為什麼要讓醫院這樣做。」

    妹妹慣常是沒意見的,這個時候又呼和大姐。荀禱祝覺得奇怪,原先是大家的共識,突然間變成他們 夫妻倆的意思。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到金錢或生活上負擔的事,他們難道以為他作哥哥的怕將來照應的麻煩麼?他向來覺得自己得負擔父母一切,何以別人就沒想到不是他一個人的母親,就不會來分擔一些; 當然他們是分擔了照應的工作。可是並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意思要放棄治療,在是除了只會增加病人的苦痛與家人持續的負擔。並沒有更多的意義。他們夫妻根本不在乎會怎麼拖下去,最有這種意思的應該是弟弟,但別人表一示意見來,他不但不堅持反而站在她們那邊 至少態度上是如此;雖然沒有跟著醫務人員的意見認為他們是不孝的。

    但是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好爭持,荀禱祝反而堅持並且勸說他們大家如繼續治療下去只有使病人斷續受苦,不會有好處,。而且母親意識清醒時本人也表示不願意繼續。最後荀禱祝更暢開來說:他並不是在乎花多少費用,只是覺得完全沒有幫助。如果他們巷堅持,那他們接手一切,包括照應看護與費用。這種態度下沒人好同他爭執,姐弟們只得同意讓醫院停止治療。

    停止治療不久後,她母親就去世了,人生的意願常常是反逆而行,當初力勸他母親搬來他家同住,要將持到母親的体力實在撐不住時才肯過來,這回在醫院念念不忘回來,卻再也不能了。

    荀禱祝趕到醫院,大姐流著淚跟他言講:

    「禱祝啊,你連媽最後一面都沒趕到。」

    他站在那兒矛盾而自持,儘在想那句話裡責怪意思,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怨惡自己沒有悲戚哀傷的感情,可也不願自己表現出淡漠無感的外觀,尤其有了前面不再延續治療的爭議之後。心裡頭自己辯白,最後一面見不見其實無所謂,負疚底意念此刻真正濔漫全身。雖然認定自己沒有做錯,已不再需要形式的意義,可終暗暗會覺著有著違背倫常內疚。希望感觸一直持續,譴責自己不夠關心,不想多承擔義務或者是責任。也許沒這麼糟,但覺得自己確實有著感同身受的難過,不是浮面的情感,真正在体會內心的傷痛情緒。

    雖是基督徙,喪禮還是傳統的儀式。因為美國回來的大姐及其夫家的堅持。姐夫家是本地望族。作為杖期生的父親,雖是老牧師,主持過無數的告別式,輪到自己太太時,諷剌的是;已失去識別能力。生活是一天天底過來,所有過程是無以明之地沈陷。想扒開窗扉,雖未拴上栓子,卻忘了下一步是開或拴上。仍然孜孜矻矻守在原處,不願他去,能夠多候一天就多待一天。

    長長的守靈夜,家人要分兩段來熬夜,荀禱祝是過了午夜接替妻子女兒,覺得獨自來應付就可以。勸大家都回去過夜休息,好儲備体力來應付第二天的靈堂頹長的儀式。可是弟弟、妹夫寧願留下來守夜。螢光燈下彼此交換一些回憶與感觸,弟弟與妹夫週末寺兩人可是經常熬夜打麻將,都是牌迷。然而都是白天有工作的人,過了午夜的睡眠時刻平日打牌雖上勁,空熬可頂不住的瞌睡。最後還是接受勸告,讓平日較為自由的荀禱祝獨自留下。

    棺木中平躺著的軀体,刺繡底綢緞袍子是套上去的,內部墊襯過的下頦顯得豐盈圓潤。神色和生前完全不一樣,殭硬而且打上太多胭脂,屍体表面已逐漸氧化,白色燈光強烈地打照在身上,相對於靈堂前端,整付門面是暢開的入口台階,外面是一片墨黑,水泥地面濕淥淥地,不時呼嘯而過的朔風帶來迎面的雨絲。

    他不想在這種環境裡再用書本來埋葬自己的意識,隱約中熱切地想分辨清楚沈澱在心裡面的晦澀,有些意念不容情的剌戮著自己,可是知覺到地意識都是用一種不在意或者說是忽略的方式來讓之溜去流失。此刻他要痛切的反省追蹤;首先突出來意像的是;有那麼一夜,母親經過一場難熬的手術後,他留在病房相隔空著的床舖陪她過夜。半夜被唏噓的聲音弄醒,過了很久才弄清楚是他母親在啜泣,他躺在床上沒出聲,同樣底覺著病苦與痛楚是執拗不移地折磨身体及靈魂,更且真切地体會到埋藏在記憶裡層底絕望,已無可挽回底席捲而出淹漫過傷痛地意識表面,以及深植其間孤單無助。一整夜望著微弱燈光下的白壁,荀禱祝不曾閤眼。

    睜著眼,他看到孑然一身的母親其實與誰都不相干。獨自為殘破無助的身軀哀憐。丟棄不掉的生之眷戀,覺得像在乾枯的河床上拖曳著疲憊殘破的軀幹,拚命底想達到對面的岸邊,也許那時候他是在夢境裡。憂戚已濾過心頭,只是些殘餘的影像在糢糊底似幻似覺中,不斷飄颺而過。

    時光荏苒,荀禱祝對他母親的眷戀追念,永遠繫連著童年回憶。小的時候常常會對家人不滿,總覺得他母親偏坦者弟妹尤其是他弟弟,弟弟一直不像兄姐那麼出色,頑劣又不肯用功,因之母親的關注也都在弟弟身上,弟弟向來跟母親最親近,他是嫉妒弟弟的甚至母親。經常憤恨不平,然而並沒有多少時間讓情緒滋長,童稚時的念頭,不特意追索根本忘到那兒去了。幾乎完全忘記此類過節,然也不能說毫無印象。現在終於到了沒有母親的時候,他頭腦渾噩一度懷疑他是在等待這一刻,有需要報復嗎?從來沒有的念頭,怎麼樣也不曾覺得過?母親是自己無盡需索的源泉,本身也許就是不休的奉獻。還是日子活得好好時過得太快了。截然覺著冷凜底孤零,感到像個孤兒。到了這種年紀依然有著憐憫自己的感覺,世上再也無人如此無我地幫助他,也許還有妻子,但是不一樣。然而內裡真正底感應到的是罪孽自私,永遠只想到自己。太忽略父母,以及旁人。想起父母為他做得種種,從心內底覺著汗顏,而且從不知感激,彷彿是應得的。在諸事不順的時候,母親一直不移地站在他旁邊,考不上研究所的時候。他母親貼私房錢支助他出國。林林總總的事故母親永遠頂在他後邊幫忙對抗,甚至對抗他父親,不讓他父親過度的要求壓倒他。

    追憶得愈多,就逐漸体認自己對父母的泠漠寡情,他們需要的時候,他沒有站過去,還是表示得不夠。她母親最後只是要求他們子女善待他們的父親,不要因為意識知覺逐漸喪失,不回應他們的關照就認為不需要對他表示感情,不再去看他。也許她深深体會子女身在身邊的疏離。他並不是那麼忙,卻不願多分些時間給他們,總覺得自己做得己夠了。是嗎?也許是夠了。 人生苦短,認真想做一番顯赫的事業,要在人海中浮凸顯現出來。分給自己的時間永不夠。又何能滿足旁人呢?沒有人安於庸碌,況且所有的人都只看你的成就,順應人情的濫好人絕不為親友大眾認可尊敬。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得全力以赴,從曉事以來,自己從種種歷練過程中体會,而且是一步步慢慢的恫悉出,雖僅是簡單易理解的事實,對世上所有的鬥士而言,只不過另一個淺顯自明的法則,然而無論是明諭或暗示;他都得穿越整個山徑或艱辛底跋涉過荊棘叢林,才能体會出如此淺白易懂的事實。人們一定得要把所有的時間,甚至更多用在自己所從事的書本或工作上。要不然就勝不過對手,更惶論先跑一或半步。而且得具鐵石心腸的,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要有這種決心才能衝出重圍。

    3

    荀禱祝頓住飄開的胡想,離題遠了。不需要為不相干的念頭去辯駁,慣常會流於如濫調一般似的唱反調的詭駁,是由於自己天性上就太懦弱,意志一向薄弱,怎麼樣努力都沒有用,根本上就辦不到。

    思緒重又飄回到過去的時候,回憶又緩慢剝開塵封的消逝往事。無論怎樣追悔,悲傷都會稀釋,困窘也許存留,然而還是用種稍為傾斜的樣式來呈現,如果不刻意追索,記憶顯示出來儘是愉悅帶有如蜜般的甜味,可是並不痛快,感覺到毒害不捨地浸蝕自己的道德体認,散放著倫常悖亂底任性。

    複雜紛亂的念頭,重疊的妄想與困窘的往事,然而還是不曾体現過的幻想使得意象在飄渺不定裡,呈現觸覺般的真實,多少歲月過去,幻想裡的意像迄未消滅或減弱活動,仿如貫穿整個生命的光與能。沒有辦法將之拔掉。荀禱祝還覺著從來就生活在幻化的意像中,從前如是,現下也未稍作變移,實際的接觸並不曾在自己的認知或者体認裡,佔据過些許比重上的優勢,並不是真實與夢幻交接揉合在一塊,從未混雜共居一處,然而在心底深處飄浮幻化的存在,從未因實体感觸迴異,而僻處偏遠的角落。 記不得是什麼樣底情況,荀禱祝母親進來臥室裡換衣服,可能認為孩子尚小不避眼目底脫了上衣胸罩露出奶子,荀禱祝是第一次經歷到這美景,他弟弟跑過去雙手各握住一只乳房,口中還說:

    「 我要玩奶奶。」

    荀禱祝在旁一方面感到羞怯卻又豔羡得目瞪口呆,過了許久神智還是暈眩著不能自方才的印象恢復過來。

    這種情景還不止一回,他家中的好友李太太,那時是在他父親的教堂主日禮拜進行時負責彈風琴。當時的她有著健美体裁也在孩子面前做過類似的事情。那時荀禱祝已不是童稚,情景似乎是孩子們作完主日崇拜之後,牧師家的孩子們與李媽媽的一對兒女在牧師自家的房間嬉玩,李媽媽是家裡的熟人來到孩子們遊戲的房間,當著荀禱祝等一干孩子前把旗袍撈起到腰際,來整理勒緊或者捲邊的絲襪及三角褲,那時呈現在己春情發動的少年荀禱祝眼前,是近乎裸露底均勻剔透的三角地帶,突如其來地狀況令他一時不知所措,覺得既害羞又心頭鹿撞不已。這陡峭的一景給了荀禱祝又驚又喜。過後許久都會回味起來。

    坐在靈堂的金屬折椅上,荀禱祝從零星浮現的往事推斷那時候的社會男女之際是嚴防,彼此間少有理解與親近的接擉,親如家人都會帶來如許的刺激,難怪此後與異性同學的來往因之格外的激動或者是份外愉悅,當然也因致引致特別苦惱及傷痛。也許現在的青少年男女交往也是一樣,情況不會如他推斷那樣急驟改變。那麼個時候,少年的小男人對成熟的異性或是說母性,是會有無盡的憧憬與想望。對自己的母親身体更是綺念不斷,想念繫繞不去,腦海裡渴望觸摸愛撫成熟的異性胴体,欲念是永遠壓制著,然而屋簾下隱晦底角落,少年人勃起的興緻,自會找出可以貼近的出路。

    繼續回想中,荀禱祝覺得自己褻猥母親內衣物的記憶最為不堪,然而如今回過頭來窺視,知識豐富多了,社會上各種案例也看多了,那一類的眷戀也算不上什麼,那次他自己是在母親之後用浴室,把浴室門關得緊緊的,浴盆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流注著從瓦斯熱水器燒瀼的自來水,封閉的浴室內煙霧瀰漫,盥洗盆上的玻璃鏡上都是水氣,望上去幾乎無法看清自己的面容。赤條條的荀禱祝心裡忐忑地翻播著從裝換洗髒衣物籃內找出他母親的內褲及胸罩,用口舌嗅著內褲上的氣味上面覺著是有著些微的芬芳或許還有甜味其實也許是尿騷味,有道條狀底烏色污蹟許是浸下來底乾血跡,荀禱祝把褻褲尖含在口中,內裡覺著緊張而不安。胸臆中卻波濤洶湧而膨湃。緊緊底含吞著褻褲不鬆口。

    這顯然是少年時性飢渴與壓抑下投射出去的表現,一定包含多重的衝突,當然家庭與成長過程的一重体驗,他無法面對自己這層心理探測下去,不是性的愉悅回味,苦澀都說不上,即使面對獨有自己,他都想逃去,面對自己一個人並不是難為情的問題。他覺得裡面有太多各種的壓抑,也有太多層亂倫及各式卑鄙不堪的暗想。平心靜氣的想;也許。荀禱祝記得小時候一直覺著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女性。他或許不自覺地戀眷著母親。可能由於這層心理,在性的方面會排拒父親,認為父親的容貌配不上母親,父親是乾瘦面貌平凡的男子,幾乎可說是醜陋。他心底暗暗為母親不值,心裡上他幾乎不但不反對,還可以說打心底贊同他母親如與英俊的男人來往,即使不是如此他也會覺得欣慰,至今他還揣不出是什麼樣的心理。長久以來並不覺得自己是戀慕著母親。但性方面的寄托在母親身上是當然覺察得到的。有次小學時候與姐妹跟母親坐公路局自居住的小鎮上台北,擁擠的車廂內,母親與妹妹落坐但鄰坐的大膽男人以手似有意無意在椅背上環繞著她,母親略受窘,但看得出還是有著高興,可是在還沒達到目的地之前兩站就下車了,害得四個人得步行跋踄過去。荀禱祝覺得那人像做粗活的,不覺得怎麼樣,但別人對他母親恭維還是所謂調情,幾乎能感受母親作為女子的心情,全不會像他姐姐那樣厭惡之情形之於色。

    十八歲時,荀禱祝曾經清楚覺得自己曾經幾乎衝動得想與母親發生關係。然而是只存於欲望煎熬的想像之海。實際上像他所有夢幻的情境,或者是從來無能推卸掉的倫理包袱,甚至是永恆未能征服底意志力之薄弱。是不可能克服險阻以達目的,但動情的感覺令他自己疑似接近發生。

    作為一個牧師家庭,自小至大他們家雖然經過多次遷徙,家裡的住所一直是教堂後面的宿舍,或者是鄰接教堂的屋宇。是一個沒有聚會的平常日子,那時他們是站在教堂的樓梯間往外望,他母親在他身前,佇立了很一陣子,可能交談一些話語。也許沒有荀禱祝所認為的長,很可能只是一會兒。聞得到她的体香,柔軟豐腴的胴體誘發出去接近的慾望,倫理堅持對抗獸性欲望突出地交織在心內抗衡著,他有著衝動想前去摟住,他母親也有類的情緒,兩人兀自靜立一陣,終於走開。互相都像若無其事。他確切感到自己想與母親發生關係的衝動。壓制的過程有非常強烈抵抗的省覺。

    錯亂的性意像胡亂底飄浮過腦際,幻相裡有著的男子從後面進入女体,荀禱祝在回想那時他會想從後面進入母親体內嗎?應是不會,那時他的性知識非常貧乏。也還沒有性經驗。性交姿勢的妄想應是後來附會上去的,而且會有諸如此類不雅,有著侮蔑的想像或幻影,表像的裡面是有著強烈底否棄的意味,不論是對行為或對像都不願意認可。況且他們是個基督教家庭,那時候他宗教感還很衷摯,對天主的虔誠與倫理次序底尊崇以及羞恥心壓倒性地呈現在意識上,明顯感受著天人交戰的苦惱。

    子夜已過,沉滯濃鬱底黑暗籠罩著殯儀館內外,四週顯得份外靜宓,黑夜已將城市不止息底喧囂推卻到迢遠的方向,靜寂在漫延,只有外面從不停止底車輛流動的呼嘯聲,暗中獨坐特別容易感應到黑夜沈靜的本質。逝者安靜地接受生者作的一切安排,活者的仍然不停地移動,從一處到另一處,車來車去外面仍是忙碌的世界。母親的屍体明日行過式就得火化,從此在這個世上,真的屍骨無存。一切的一切都將消失,像飄過空中的大氣一樣。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的憂傷或難過,不能說不想著母親,只是此刻格外的冷靜,生與死幾乎無差異,不是不為母親難過,已經渡過這些感傷與畏懼,此刻即使自己去了也無妨,己經不再在乎人世間的俗事,覺得自己真的隨時可拋開。責任不要緊,成就無所謂。也許只是此一刻的想頭,但是真正確定可放開手。

    荀禱祝一直不認為他父親的樣貌体面,可也弄不清他自己怎麼樣,老醜或不氣派,心內對自己可能也有這層憂心。與人交往的經驗不能算是滿意。他一直被內在慾望煎熬急於找人認同。仍然 不知何去何從嗎?不然,已過了那種階段。現在是心安理得地等待現實之發生,性慾不休的衝撞下,自瀆几乎不可能停止,這就是人雖然老了仍需要自閹。身体在呼應大自然的呼喚,生命是不完整的循環的圓,缺漏必然底一直存在,但是整体來看仍然是完整的圓圈。母親與荀禱祝是絕無能實現的情緣,也許只是一椿平淡生命中偶然興起的插曲。性與情特別容糾纏在親近的血親身上,他與自己女兒的關係,經常拉得很緊繃。他喜愛自己的女兒,但她任性而馬虎。有時簡直不能容忍,然而還是慣她,有時自己認為深愛到厭恨地步,她己十六歲了,不小了。看到她可愛不經心的動作,仍有把她摟在懷中的衝動。一度父女間曾經相互喜愛著,那時每當他從學校回到家,女兒就黏著他,相互間幾乎變成慣性的摟抱。經常性地緊擁,也自覺不妥,縱有父女之親,也應知所警易愓,性的吸引原是無所不在,不能讓之揮發過度。他太太看不慣,也講過女兒: 「老跟爸爸摟摟抱抱成個什麼樣子。」

    荀禱祝也不願意成為偏好。可是女兒不避他,自己也懷著樂意處於此類被動的接受狀態。

    然而少女的情懷很快就會有不同的体認,尤其是一入青春期。習以為常的行為,忽然竟完全改變。不能再忍受與父親的親近。是少女對美的要求嚴酷,荀禱祝一時頗有所失,頓覺自己已老了一大截。而女兒態度也變了,不再是聽從父親話的乖女兒,有她的主見,而且忤逆不得。荀禱祝是刻意的迴避她,並不是認為少女的身体會吸引自己。而是女兒眼中的父親,是衰老過氣的人物。在少女性的認知上是不被認可的。同時自覺作為父親的莊重。也有種情非得已底接受處境的狀況。他從未想以父親的威嚴壓倒女兒,還是無可挽回地愛著她,珍寶著她。

    課堂上的長得漂亮的女學生從來都不是荀禱祝幻想的對象,當然不是絕對底,性幻想裡的對像經常是有著豐滿肉体的成熟婦人,還是性徵明確的風騷女性。幾乎成為固定的模式,像是不願意跳脫開來,同樣重覆出見的念頭或對象讓自己很容易達成滿足的目的。想像的內容自然是性的愛撫與種種親妮的性的交媾或嬉戲,然而他本人從來不曾進入其中,荀禱祝深知是無從逃逸而且到命地鐘愛異性,尤其在想像裡,甚至自認是完全沉淪地陷入異常地耽溺裡。避免自己進入幻想性戲地狂歡地緣由,應是出於自覺不夠性吸引力或是不夠色情化的男性模樣,缺乏那種情人的特質,有種像是為避免糟蹋掉處心積慮想像裡的懂境。雖然自己頃刻之間不容易承認,但心底深處可已接受自己本人是不夠強壯堅挺或者不夠「英姿翊爽來酣戰」。當然還有可能對自己個性的不滿意,厭惡自己不慓悍,老覺得拿不出去,不是一個性格迷人風度翩翩的女人想望的對象。雖然如此,在幻想中並不是完全抹殺己自己,過程行為影射,動作與快慰感覺都還是出於自己,也是滿止於自己。慣常想像的對象是近四十的風流而性驗豐驍的婦人不停地與她三十剛出頭的男伴盤腸大戰,即使不同的女人都有同樣豐腴体裁且性徵顯明,甚至帶些粗鄙有著工人的橫曠底線條,配上較年輕精壯的漢子(純粹是比較上的,隨著歲月演進己不能完全認同過份地青春,程度上與本身呼應是不可避免)。在荀禱祝的想像中發展出固定不移的模式,從這種配合中彷彿帶給他實際社會男女配對情狀之補償。真實面的荀禱祝倒從來也不會對年紀比他大的女性動心。也許廿歲以前會吧!

    4

    又有時候,面對著現場底想像是從另一個角度著手,情慾澎湃洶湧。荀禱祝順著快感的引,一路延伸下去,既感到欲火焚身,也在幻想的挺進裡得到性的快慰,甚至滿足。然而都是隱密卑下的,快慰僅是感官隱密的感覺,知覺的意識是明白勸阻自己是不該如此放縱,彷彿經由行之久遠的禁欲本能,讓自我否棄享樂,警告自己是不衛生、不道德而且當然不合宜。年事日高,還在追求以往的想望,並不是出於衝動或需要,或者說壓抑後的滿足彌補,只是要証明青春仍在。仍在追求以往的情緒。已不是單純的壓抑後的追求滿足。几乎只是對幻覺的需要。

    不過對於性對象個体的認定,早年也許會是自己認識或親近的人,可是老早由西方人取代,也許由於父親一直主持著教會工作,荀禱祝很早就接觸西方人。不可避免的認定西方人在形貌方面的優越,荀禱祝到了這個年紀,反而逐漸地覺悟到這種意識真是糟,西方人竟然根深蒂固底取代自己身為黃人的身体,那些恨不

    生為是白人的黑人,某些方面在自己身上竟也是如此地真實。也許西方女人作為性對象理念上是吸引荀禱祝,東方女子則真正的在生活層面上体會到接觸愉悅與可喜,真實可親近會被吸引的女性還是來自自己同胞。隨著年齡增加此重感覺愈發清楚。 對於日常實際接觸到的異性,由於不是想像創作出來,可能理想性較少,還是完美的感覺較缺乏。也許只是肉欲意味沒像由純粹想像出來的異性那麼強烈罷了。不是那麼直接而容易地跳入慾的海濤之中。然而從真實出發,在幻想中就會引出直接的欲念。在幻想中只能讓本人佔有對方,當然因人而殊;有時是較屬於靈的想望,像是特具風味的少女,青春與可愛的模樣。並不會引起性幻想的翻騰,可能只是默默地喜愛對方,多情底鐘愛有時會有如對待女兒般底感情。當然同時也會渴望擁住對方作進一步交流。

    時空不停在轉換,体認也不停在不同的角度作不同的認辨傷情,路上驚豔的少女,有時會讓荀禱祝憶起過去愛慕的人,甚至自己妻子當年的模樣。然而不復昔日的激情感觸,當然也不會生澀畏羞。現在看到青春的可人兒常可直視她們,不覺得雜念干擾,就無須隱藏。當然不再生出期冀之心,就不會有不平靜的心情。失去了發展的可能,更使得自己有著鑑賞的眼光來評鑑少女或者少婦的模樣,感到捉時,還可以透過想像類比看到她們將來老去、無趣味、無吸引力的暮年景像。自然也可以揣想今後她們生命裡可能會發生的遭遇,甚至現下的生活,譬諭看到眉頭不展苗條女郎捂嘴而過,會為她現下的狀況作多種揣測。碰到一位雨天騎摩托車不穿雨衣玲瓏少女,又會生出許多心理或貫際情況的猜想。荀禱祝深切底感傷自己還是如此喜慕異性,當然只是青春貌美的年輕女人。當然年輕並不代表什麼,而且也很少會同時既有青春又美麗,實際上也沒佔多少優勢,最多只不過離死亡尚遠,然而這也算不上優勢。生命裡的可能性是太少了。芸芸眾生中除非滿意於既得的所有。否則失意仍是絕大多數的感覺。

    腦海中永恆地不可克制地會耽逸於,強迫性底性幻想嬉戲,從小至老多少年了,感覺上是會傍隨自己直到老死。生命竟是如此無聊乏味,要用這樣荒誕無稽的空想來填補枯燥的生活。枯燥倒無所謂,難堪的是自我認定是如許無能,不出色而且醜陋,竟然要以較完美而形体出色的標本,替代自我來完成性享樂的追逐体現。外在世界擬定的標準是根深蒂固底壓倒自己。從心內最裡層毫無二意地接受這情勢。荀禱祝覺得做為一個人的可憐與悲哀,真是深深根植在其作為一個人的最深意識裡。

    許多年來,自己從少而老,由探觸摸索的慘綠少年,懷著畏瑣與懼怯卻壓抑不住好奇與衝動,不知不覺中來到目前這種無可無不可中年人底窒滯又無出路的情境。除了感慨人性底薄弱,更有著悲慘自憐的体會。終於到了自我揶諭人生的駐足點底所在,這些都是伴隨一生內在的自我,永遠不讓之浮現在外面的我。荀禱祝覺得在自己逐步老去中,而幻想裡面較完美幸福的另一個不斷浮現在意識裡的証同体,也是在演變中,雖不似自己般地急速衰老。但也在吸收時間與與生命年輪的刻度,形体雖不會急驟喪失所佔有的優勢,然而實質無法不跟著生命的延伸而貧乏,以至於消失。

    荀禱祝認為他母親雖然同樣避免不了人性上的缺憾,但對他自己而言,可以說是跡近完美的基督徙,飽經生活的磨礪過的人,不會企及過高之標竿,確切地曉得比一般人付出多些已不容易,況且又神智清明底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以及週遭的人的企望。他母親愛她週遭的人與事,經常在付出而從不企望有所得,本份地做著份內的事,上了年紀後尤其讓子女們覺著她作為基督徙的心態,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好鋼琴教師和好牧師娘。可是最後也拖不動了,終於也累倒了。而且真正地倒下來。

    他家人都是虔誠的教徙,他的姐妹都像他母親,也都是平和愛慕別人的教內會友的性情,他自己是不同的。經過長時間的掙扎,雖未喪失信仰,但己無法令自己虛假地敬奉天主。牧師之子心內想的絕不是基督徙應有的念頭。腦海裡追求快樂並不會不應該,只是長久在責難與懊悔下,他己不再回頭,生命本身的強韌,帶著他穿越生活的沉悶與辛澀。不是荀禱祝已不需要屬靈的國度,而是他採取較現實,較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將來臨的神之國度。

    從靈堂往外望出去,黑暗在消退,遙遠的天際,破曉的曙光逐漸刺穿晦澀疊嶂的烏雲。守靈的夜晚要過去了,迴異的夜,有些悲哀,由於是荀禱祝獨自留在靈堂熬一通宵,寂寥是免不了的。但不停的追憶和思索使得心情振奮而疲乏。然而回憶和似夢底過往印象沖淡悼念感傷的情懷。都會過去的。應該覺著寒冷,卻不覺得,也許身体上有著麻痺與抽搐,臉上感覺如死般地殭硬。

    靈堂裡的盥洗室一片慘白,對著盥洗台上的鏡子,看清日漸稀疏頭髮裡夾雜明顯底白髮,荀禱祝小心的梳理經歷一夜已呈散亂的頭髮,他輕輕底梳理,彷彿多用點力氣都會梳落更多的頭髮。帶著畏縮去檢視鏡裡映照出來相對方相的頂上烏髮,不曉得還能維持多久,不願見到白色纏滿頭頂。能頂得住老態,就儘可能的裝飾下去。鏡中的自己,五官看得出漸向萬有引力屈服,進行的演變彷彿是在追蹤模仿萎縮老去的父親,眼角的泡袋腫脹鼓大,尤其是鼻子,鼻樑的肉在收緊,幾乎可知覺表皮面的緊張,面上的肉不覺得少。不知拉到那去,鼻孔因而益發朝天,幾乎可從下面望到鼻洞裡面去。時間的侵凌下,任何人都不會是強者。褐斑已出現在面皮上,在身上各處的皮膚上,還不像他父親那麼大塊,但是到處都開始浮顯。一代又一代的老去,然後死掉。

    荀禱祝父親穿著白色衣服,茫然站在靈堂上,他大姐安排父親坐在他身邊,那股特別的惡臭,似如氤氳般地又自鄰近底地面昇上來,荀禱祝眉頭深鎖,覺得他大姐非要堅持這個樣子的送靈儀式,而且硬要父親在場,令人氣結。他真想走掉,太沒有必要,太尷尬。 他自己的妻子女兒都披麻帶孝站在女性送靈人那邊,面帶憂戚。荀禱祝感覺不到那股的憂傷,只是覺得味道愈來愈強烈地從他父親跨下升上來。幾乎令他不能忍受。靈堂裡沒有人照顧他父親,他感到憎惡,不知道他大姐是怎麼安排的。不久送靈的人就要到了,他告知他大姐這回事,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時候又自認是自國外回來的客人。他不管了,是她安排的,她自己得負責,要得面對現實。終不成要他自己的太太帶父親去親理。大姐終歸是女兒呀!

    然而還是他太太跟妹妹帶父親去廁所清理換尿片,可是沒有用的,同樣的情況會再回來,也等不了多久。荀禱祝認為他們家正在製造笑話,以後只要到這類情況,一定會被人們一再地談起。更加憤恨他大姐,荀禱祝想不顧這裡的人與事直接送父親回療養院去。然而畢竟是母親的長子,應是不得離開。對待長子理應有特別的規距與儀式。而且很多人有是衝著他而來的。尤其學術界的人。況且他應允母親要善待他父親,沒有必要弄得難看,忍一會,還是會過去的。

    5

    儀式進行中,荀禱祝父親似乎有些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一臉都是憂愁地坐在椅上。雙手手指合攏地緊靠膝蓋上。這麼多年一直在照顧維護他的人已經去逝了。一輩子的伴侶,一生事業的伙伴,平靜地躺在白菊花綴成的十字架和輓幛下面的棺木裡。他父親可能還是一無所知,其實又有何區別?主持追禱儀式的牧師,是他父親當年的學生。

    「畢生為主奉獻的荀師母,是主忠誠的僕人、、、、 」 誄詞裡一再引用新約裡的各篇節福音書,冗長單調的誄詞對一夜未眠的荀禱祝具有催眠的效果。許是睏著了,但在一陣騷動中回神過來,驚醒中發覺是他妻子與妹妹、弟弟扶持著父親再度進入廁所清理,雖然糞氣四溢,這回倒不覺得有何不妥,反而認為是沉悶講道過程中的清醒劑,不再怨他大姐,也不在乎學界友人會怎麼想。他畢直地坐在椅上,看著女兒憂心忡忡的年輕臉蛋,反而覺著是蠻有趣的。

    ( 哲思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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