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革命
從這污穢的陰溝裡泛出了人類最偉大的工業溪流,肥沃了整個世界;從這骯髒的下水道中流出純正的金子。人性在這裡獲得了最為充分的發展,也達到了最為野蠻的狀態;文明在這兒創造了奇蹟,而文明人在這兒卻幾乎變成了野蠻人。
–A. de Tocqueville, Journeys to England and Ireland
前一陣子,一部日本電影《蒸汽男孩》,背景設定在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劇中主要是探討到底科學是為了讓人類過得更幸福?還是只為了滿足人類的野心?十八世紀末爆發的工業革命,其出現改變了人類過往的生活發展,我們甚至可以說,現在仍是處於工業革命的影響之下。所以,探討工業革命的發展與傳播,或許能讓大家進一步了解現代世界是如何形成的。
起 源
歷史的發展是連綿不斷的,因此某一重大事件的發生總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有歷史軌跡可尋。工業革命的出現亦復如是。首先,必須要探討的是為什麼工業革命會先出現於歐洲?其次,既然先發生於歐洲,為什麼先大行其道於英國呢?凡此種種,都是我們能夠去深入探究的。關於歐洲為何率先出現工業革命,其原因可分為遠因與近因兩大類。
就其遠因來說,中古時期以莊園經濟為主,較講求自給自足。但約從十三世紀開始,農業上因為技術的改良,使得農產品產量大增。適逢十字軍東征時期,促進東西交流,雙方之間的貿易也逐漸頻繁。在農產剩餘與東西貿易交流的影響下,商業逐漸復甦,城市開始興盛,也逐漸形成一批有錢有閒或有知識的中產階級,而這些新興城市裡的中產階級後來就成為推動歐洲文化的主要推手,文藝復興的興起即與此有關。
另外,十五、六世紀的海外探險活動,進一步開闊歐洲人的視野以及擴張商業活動。十六世紀時有一位學習自然哲學與醫學的學者達歐塔(Garcia d'Orta),他原先在歐洲時,從來不敢質疑古希臘與羅馬學者的權威。但當他到達葡屬印度群島後,他覺得眼界大開,興奮地寫道:「對我而言,開一次眼界勝過所有醫學之父和醫師的作品的總和」。甚至還誇讚說:「你從葡萄牙人身上學習一天的知識,就勝過跟羅馬人學上一百年」。[1]由此可知,歐洲人的視野隨著海外探險活動而大開。而西班牙、葡萄牙人的向海外探索,開拓了美洲、亞洲的通路,大批商人為了獲取東方的香料、蔗糖、茶、瓷器等物品紛至海外貿易,經濟活動大為風行。歐洲國家還攻佔許多海外殖民地,使歐洲能輕易得到殖民地豐富的原料與廉價的人力,壓低產品的成本,讓商業往來更熱絡。
宗教改革則削弱傳統天主教對思想的控制,有助於思想的解放。天主教自中世紀以來就自詡為上帝在人世間的代理人,以神學權威掌控歐洲人的思想,反對不符天主教神學思想的行為或想法。後來因為天主教會內部弊端叢生,引起有識之士的不滿,於是就有1517年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年正式展開反抗天主教的活動,從此以後,天主教就分裂為新教與舊教。新教主要是減弱教會作為人與神之間溝通管道的代表性,認為人可憑自身直接與上帝溝通,而且新教重視人在世間的行為,只要認真過活,努力工作,便可受到上帝的眷顧,一反從前天主教輕視工商業的態度,因而提高工商業活動的發展;十七世紀的科學革命,科學家們提出新的天文學說,也動搖天主教傳統的權威觀點,也促使歐洲各國政府成立專門機構從事科學研究工作,使科學風氣大開。
近因則是由於棉紡織產業的革新。歐洲原本因天氣較寒,是以毛紡織產業為主,當時的英國從中世紀以來就是西歐主要的羊毛產區。可是當歐洲人大肆進行海外探險與貿易活動時,英國人發現印度有品質優良的紗線與紡織品,便想以印度棉布突破歐洲市場。結果棉紡織品與毛料相較,棉比較輕而便宜,又容易清洗、染色、修改,穿在身上也令人感到舒適,用途也比較廣泛,所以棉紡織品遂在歐洲流行。為了改善棉紡織品的生產速度,就必須要改良紡紗機,但一直要到瓦特(James Watt)改良蒸汽機,將之用於紡紗機上之後,才有後來的工業革命。此外,起初商人是將棉布製造外包給工人,這些工人主要是在家生產棉布,是屬家庭式手工業。但因為工人的要求增多,還常偷工減料或不專心於工作,一種新式生產方式–工廠制度於焉產生,就是將工人集中一地,在固定時間內與嚴密的監視下工作。不過,迨至動力機械的興起才使工廠制度順利開展,因為龐大、昂貴、有效率的機械,只有工廠主才買得起,而且工廠的大規模生產也使家庭手工業的產量顯得微不足道。
英國為何會成為工業革命最早發生的國家。當時的法國無論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研究上都比英國先進,但英國在其他較具「實務」的層面上有較革新的表現。農業上,十六、七世紀時英國仍保有許多莊園式土地,大多零碎分散,地主不能任意處置,因為農民有權使用這些土地;而農民也無法佔為己有,因為沒有土地所有權。這種現象造成土地的荒廢,英國國會遂通過一連串「圈地法案」(enclosure acts),允許地主、商人可以圈有這些土地,許多原本擁有土地的人也被大地主併吞,這些土地後來多成為私有的大牧場、大農場。加上農業技術的改良,可大規模生產作物。由於圈地運動與農業改良的關係,大地主累積大量資本可投於工商生產,而因圈地運動受害的農村多餘勞力也轉用於工商業上。
工商業上,無論資本、勞力、資源、市場與技術上都有充份發展。除此,英國的政治、社會環境也較歐陸為優。十八世紀的英國政府距離民主制度尚遠,但與歐陸其他國家相比,卻是比較自由的。國會取消壟斷或妨害自由競爭的法案;大批具企業精神的新教徒從法國流亡至英國,使英國社會注入一股新的活動;而英國的貴族也不再以血統繼承為重,只要有鉅額財富的人就有機會封爵,間接鼓舞工商業的發展。
散 播
工業革命最先產生於英國,到一八五○年左右大致上已完成工業化。至於美國、西歐和中歐的大部份地區,則大約到一八四○年代,都已經開始或正在進行工業革命。何謂工業革命,簡單地說,就是人類社會從手工業走向動力機械的過程。工業革命以前,人類生產動力幾乎來自人力、獸力,但自從瓦特改良蒸汽機後,許多從前依賴手工完成的工作都由機械化設備取代。首先必須要提到的就是棉紡織業的機械化,傳統的觀點最初一直是根據棉紡織業來看待英國工業革命的歷史 因為它在英國對外貿易中所佔的比重相當大,甚至於可以支配英國經濟的運作。英國原棉進口量從一七八五年的一千一百萬磅,上升到一八五○年的五億八千八百萬磅。棉布產量從四千萬碼增長到二十億二千五百萬碼。從一八一六年至一八四八年,英國棉紡織品的年出口額佔總出口額的百分之四十到五十。所以英國左派史家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才說:「棉紡織業的興衰關係到整個英國經濟的興衰。棉紡織品的價格變動決定了全國貿易的平衡」。[2]
工業革命初期,最大的特色就是蒸汽機運用於工業生產上,象徵著蒸汽動力時代的來臨。蒸汽機除了應用於棉紡織業外,還應用於開採煤鐵礦、交通運輸等方面。在開採煤鐵礦時,礦坑的積水常提高開採的困難度,於是便出現以蒸汽引擎為動力的抽水機,促進煤鐵產量的增加,導致原料價格變得較低廉。因為煤鐵產量的增加,連帶地也使鋼鐵業興起與運輸業的革新。為了要將大量生產的煤鐵順利地從產區運往工廠或港口,快速安全的道路運輸應運而生。早期雖有鐵路,但仍是以馬拉車。蒸汽機改良成功後,有人便想將蒸汽動力運用於鐵路運輸上。最先使用蒸汽引擎推動火車在鐵路上行駛的人是史蒂文生(George Stephenson),他於一八二五年成功完成使用火車運煤的任務。從此以後,鐵路開始在各地興建,它大大提高以陸路運送人員、貨物的速度與數量,這是它最重要的意義所在。而隨著鐵路的大量修建,自然也提昇工業發展。
另一項運輸的革新就是蒸汽船。早期蒸汽船究竟為何人所發明,已不易確定,因為當時不只一個人在從事蒸汽船的研發工作。目前已知約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時,蒸汽船就已經運用於航行上,日後逐漸風行。這是因為蒸汽船的出現改變以往的運輸行為。從前以帆船為主的年代裡,海洋航行的船隻常受氣候限制,會因風浪過小而無法啟程。但蒸汽船出現後大幅降低這種限制,船隻可以利用蒸汽動力順利航行,因此鼓勵水運業的發展。例如英國蒸汽船的數目,一八三○年不到三百艘,到一八七○年增為三千多艘。蒸汽船的出現,使水運成本低廉,讓各國可以將其貨物順利推銷至各地,亦使得原料與食糧的價格變得比較便宜。
十九世紀中葉以後,工業革命踏入另一個新階段,就是電力與石油取代蒸汽成為主要的能源。蒸汽機使用時有一個大缺點,就是需要大量的燃料,從而提高成本,於是工程師與科學家就想找出能替代蒸汽燃料的辦法,其中一項就是電力。十九世紀中期以前,已有人闡述發電機的原理,但須至一八八二年時,美國科學家愛迪生(Thomas Edison)成功發展出中央傳遞系統與配電站後,電力才被廣泛運用於照明和公共運輸上,並成為主要動力。還有十九世紀末發明的內燃機與蒸汽渦輪,掀起另一波的動力革命,使石油成為動力的主要來源之一。
劇 變
工業革命的出現,顛覆過去以農業、手工業為主的經濟型態,改以工商業經濟、動力機械代工為主,所以對經濟、社會等方面產生巨大變化。經濟方面,資本主義制度成為主要特色。早在工業革命之前就存有資本主義的形式,不過主要是由貴族及少數富豪所操縱經營的,對一般人民的影響並不大。一直到工業革命出現後,唯有資金雄厚的資本家才能購置新型動力機械,加上工廠制度的興起,輕而易舉擊敗家庭式手工業。至十九世紀中期以後,工廠規模擴大,其分工愈細,所使用的機械也日趨精密,因此需要的資本更加龐大,個人資本無法負荷,集合眾人資本的股份公司應運而生。十九世紀時,各國紛採自由貿易方式,方便流通各國貨品。十九世紀末期,一個世界性的市場終於形成,因為此時貨品、人物、金錢、資本、原料等都不再受國界的限制。
在社會上主要有三個影響–人口增加、城市發展與新社會階層的形成。人口增加的原因就是各類農、工、商品豐富,獲取又容易,與從前相比,生活較不虞匱乏。而且科學技術的進步也使死亡率降低,相對增加人口數。工業革命發生後,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新式城市,多是受工礦業或鐵路的影響而興起,人口數破萬的城市比比皆是,這在十八世紀以前是很難想像的事情。由於工商業的發展,社會上逐漸形成兩大階級–資本家與勞工。其中勞工的生活情況簡直令人不忍聞問。因為工廠生產並不一定只需要技術純熟的勞工,有時只要有手有腳的人即可勝任,所以使勞工工資大為貶低。而且工作時間之長,令人難以想像。一八三○年代初期,英國國會在作調查時,其中一位名叫庫爾遜(Samuel Coulson)的工人證詞,指出工作時間的正常情況是從清晨六點到晚上八點半,而正常情況下的工資根本無法過活。工作環境也相當糟糕,工廠內部也沒有安全設備。在經濟不景氣時,還可能隨時遭到裁員。除了成年男工外,女工與童工為了貼補家用,也到工廠工作,其待遇比成年男工還差。為了改善勞工的困境,出現工會組織。但十九世紀中葉之前,工會屬非法團體,要到十九世紀中葉以後,各國才慢慢承認工會的存在。後來又因成年男子普選權的推行,才讓勞工成為影響政府決策的群體。另外,社會問題叢生,較之從前農業社會時更加嚴重。酗酒是當時社會普遍行為,除此,暴力犯罪、殺嬰、賣淫、自殺與精神錯亂等光怪陸離的現象均與這場改變經濟、社會的大變動有關。
因為工業革命對經濟、社會造成巨大的影響,一群理想主義者紛紛提出改革人類社會的想法或口號,這就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又可分為溫和與激進兩派。溫和社會主義者想藉由逐步的改革解決當時面臨的社會問題。但後來馬克思(Karl Marx)提出的學說使社會主義的發展走向極端。他同情勞工困境,認為只有以革命的手段才能推翻現行的社會制度。馬克思的思想對後世影響極大,共產主義者即採用其說法,後來在二十世紀成為與資本主義相抗衡的政治力量之一。但無論是溫和式還是激進式的社會主義,他們都希望最終可以建立一個理想的「烏托邦」(Utopia)世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值得一提的是,工業革命也間接促進新帝國主義對外侵略。十五、六世紀的海外探險活動,就已出現以國家力量控制重要的海外據點,只不過此時多重視商業活動,少有領土野心。但新帝國主義則不同,以政治力或經濟力介入他國或地區,進而全盤控制以為己用,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新帝國主義挾工業革命的強大力量入侵全世界,也讓歐洲人產生一股優越感,認為非歐民族都是蠻夷,必須用歐洲文明來「開化」蠻夷,謂之為「白人的負擔」(white man’s burden)。十八世紀初,英國人已控制印度,遲至一八五八年才正式納入英國殖民地。十八世紀末到印度傳教的英國牧師卡利(William Carey)與在印度的英國人都認為,如果沒有英國人,印度將是「搶奪、盜匪、流血、暴力」的國度。[3]
而白人在非洲進行的奴隸貿易、土地掠奪,令白人更瞧不起黑人,十九世紀末一名探險家果根(E. S. Grogan)就深信非洲是白人的天下,並批評「非洲人的心智發展與倫理修為(你不妨稱之為靈魂)相當低能;可是仍略勝動物一籌」。[4]但黑人其實也不滿白人,由於白人在與非洲人貿易時經常使用詐欺手段,以致於如果有個黑人被指責為騙子,他會反擊說:「你說什麼!你意思是說我是白人?」[5]總之,白人在世界各地的強勢侵略行動都引起當地人民的反感,遂發生手段激烈的反白人暴動,例如發生於中國的義和團之亂,這群拳民對付西洋人,或者是與西洋人有關係的中國人時,他們的手段毫不留情,「其殺人之法,一刀斃命者少,多用亂刀齊下,將屍剁碎,其殺戮之慘,較之凌遲處死為尤甚」。[6]
尾 聲
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說:「工業革命的確不是一段有始有終的插曲。要問工業革命『完成』於何時,那毫無意義,因為就其本質而言,從此以後,革命性的變化已成為常態」。[7]從工業革命以後,人類社會各層面的變動漸趨激烈,所謂安靜祥和的景況被緊湊繁忙的現象取代,直至今日,仍是如此。
參考書目:
王曾才編著,《西洋近代史》,台北:正中書局,1998。
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著,王章輝等人譯,《革命的年代:1789-1848》(The Age of Revolution 1789-1848 ),台北:麥田出版,1998。
柯能(Victor G. Kiernan)著,陳正國譯,《人類的主人:歐洲帝國時期對其他文化的態度》(The Lords of Human Kind: European Attitudes to Other Cultures in the Imperial Age),台北:麥田出版,2001。
大衛.藍迪斯(David S. Landes)著,汪仲譯,《新國富論:人類窮與富的命運》(The Wealth and Poverty of Nations),台北:時報出版,1999。
艾立克.沃爾夫(Eric R. Wolf)著,賈士蘅譯,《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Europe and the People Without History),台北:麥田出版,2003.
[1] 大衛.藍迪斯(David S. Landes)著,汪仲譯,《新國富論:人類窮與富的命運》(The Wealth and Poverty of Nations)(台北:時報出版,1999),頁196。
[2] 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著,王章輝等人譯,《革命的年代:1789-1848》(The Age of Revolution 1789-1848 ) (台北:麥田出版,1998),頁57。
[3] 柯能(Victor G. Kiernan)著,陳正國譯,《人類的主人:歐洲帝國時期對其他文化的態度》(The Lords of Human Kind: European Attitudes to Other Cultures in the Imperial Age)(台北:麥田出版,2001),頁72。
[4] 柯能著,陳正國譯,《人類的主人:歐洲帝國時期對其他文化的態度》,頁338。
[5] 柯能著,陳正國譯,《人類的主人:歐洲帝國時期對其他文化的態度》,頁298。
[6] 王樹增,《一九○一年:一個帝國的背影》(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頁136。
[7] 霍布斯邦著,王章輝等人譯,《革命的年代:1789-1848》,頁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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