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一片蒼白,浸淫在湛黑的夜色裡顯得唐突。
我是站在這唐突上頭的貓兒,月光底下的貓兒……
雙眼跨過天際,獨挑新月凝望。這新月如勾,戳在眼眸裡甚是難忍,像是卡在喉嚨間的魚骨頭,不能聲痛!
別說我橫眉怒目可笑,這可是高貴貓兒才有的神態!
看,那些膽小鼠輩,無不被我這麼一盯,而喪魂、而軟腿、而任由擺佈、而成我嘴裡肉。哈哈哈!說破了『橫眉怒目』正是我眼睛從月光借來的銳利刀鋒。
忍人所不能忍,當能入人所不能入之境。這境地之門,是銳利刀鋒劃出來的隙縫,窄不容髮,非常人可見。隙縫裡頭住著一小撮高貴的靈魂,薛西佛斯在那裡推著石頭練體力,精衛向大海丟著石頭玩,有個聾子在彈鋼琴給自己聽,一個瘋子在那裡喊著──永劫回歸。
瞧我身上的虎皮斑紋,就知道系出名門,血統高貴,才不是那些刻意配種出來,供人類娛樂的玩賞貓。我特立獨行,專挑冷月為敵,不讓它從視線溜走。
什麼?
你說聞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既然你提起了,現在就說給你聽吧……
今天傍晚,我還在夢裡會卡夫卡時,被人硬生生拉到現實裡來。是個醉漢扯著我的小耳朵,把我提在眼前,醉醺醺向我罵了一堆不堪入耳的髒話。想他是被欺負了,就遷怒於我。罵我還不夠,還強灌我酒。
我可不是好欺負的,趁他衝著我笑時,唰唰兩爪,在臉頰給他留了幾道疤。
這傢伙還真是渾蛋,猛然把我往地面砸下。幸虧身手敏捷的我,翻轉身來從容落地,避開這險境。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一灘他剛剛嘔吐出來的穢物上,哭了起來,哭說連一隻貓也欺負他……
笑話,作賊的喊捉賊。
笑話,人可以欺負貓,貓為什麼不能反抗?
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為傷痛而哭,還是為不能夠如願欺負我而哭?
我招誰?惹誰!好好一段與卡夫卡的知性對話,就讓這魯莽傢伙給打斷了。難怪叔本華憎恨路上無端揮鞭的馬夫,多少可遇不可求的深邃凝思,就這麼給淒厲的馬鞭聲打散了!
他們說殺人有罪!
那扼殺思緒是否也應該有罪?
只不過人類的法律講證據,殺了人還有個屍體當證據,那思緒的屍體何處尋……
別說這個了,那月兒在我注意力不集中時給溜出視線外了!當隻月光底下的貓兒,得心冷眼酷才行,否則月光就趁隙遁逃。
不,我沒有愛上她!你可別胡說。
月光之於我,如同菸之於蠻子。只是依賴,不是愛。依賴它們好與世界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依賴他們好保全自身的完全與精神的自由。月光溜走了事小,可魂魄渙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你就別再笑了,說我們的自由依舊是為物所役的奴隸。達摩渡江尚需一葦,就別太苛求了。
什麼、你說我找藉口!
可惡的傢伙,有臉說人、沒嘴說自己。有件事情你不曉得,我嗜殺像你這等鼠輩。別以為往別人身上潑了一桶糞,就「世界大同」了!笑話,這樣子的世界大同,跟糞坑有什麼不同?
我告訴你,這世界確實是不公平的!
我有利爪,你沒有。
我嘴巴張開來就比你身體大。
納命來吧!陰溝裡頭的鼠輩……
哎呀!
事情的發展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你不是老鼠,而是一坨陰溝裡的屎糞!
可悲呀,我宰了一坨大便,卻沒罪,真的沒有罪。這叫我情何以堪!污了我一身虎皮斑紋……
午後時分,高牆一片頹然。
我是縮在這頹然角落下的貓兒,惡臭滿身的貓兒!
我雙眼疲憊望著發燙的水泥地面瞧著……
朋友!
你可曾在烈日底下聽見,從旗竿上頭狠狠摔在水泥地面上的橫影所發出的淒厲尖聲?
你可曾對一加一等於二,這種不容置疑的答案,感到忿忿不平?
說到底,你可曾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