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你要好好的……
我叫嘲風,西方龍王瀲心之子,按理應該是威名顯赫,榮耀高貴,然而我卻是一個囚徒,一個見不得光的囚徒,聽得外面送飯的宮女私語說,自從我落了地,父王只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的離開,不久便將我關在這與世隔絕的冷苑中不聞不問了。
“跟那個九龍子一樣,見不得光。”一個宮女輕蔑的說。
“是啊,也不知做了什麼孽,生下這不似龍的東西來。”另一個宮女也是同樣的口氣。
“好了好了,這些事你們也敢胡說,上次的那個香雪就是因為胡說被砍了的,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一個年長些的宮女緊張的說。
“這又沒有人……”聲音漸漸的遠了。
宮女們是不怕我的,一個囚禁了的龍子,能有幾分本事?
算起來,我該是瀲心的十三子,只是不知道他算不算我是他的兒子了,從進入冷苑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恐怕早也忘記了我吧,我沒有見過母親,只聽得宮女說母親在我生下不久後暴斃,原因不得而知,有說是產後出血而死的,有說是因為生下我無顏見父王自盡的,更有說是父王一怒之下一杯毒酒賜死的,然而事實究竟是怎樣的,已成為這深海中永遠埋藏的祕密了。
冷苑裡有父親布下的迷局,用以困住我,這樣的安排讓我覺得父親在懼怕著什麼,也許是那個傳說的緣故吧,傳說龍王一旦生下不似自己的兒女,必為其子所害,而東方北方兩位龍王的下場又正好印証了這個傳說,只是單純為了這樣的無稽之談,我便被禁錮了這許久,很多時候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出去了,或許我會很願意讓這個傳說再次得到證實。
迷局設計的很精巧,按五行八卦之說排列,分108個暗柜在牆上,出關的地圖便分散在其中18個暗柜中,卻有36個是開不得的,那其中藏的是足以置人於死地的機關,若在一周之內找不全地圖,迷局就會自動變化,而且一旦決定開始破局,便不能停止,一日中未開一個暗柜,亦會啟動機關,父王試圖以這個局困住我一生,宮裡來來回回送飯另有通道,對我而言卻是死路,因此,除了破局,別無出去的方法。
當我十八歲的時候,我決定出去,我知道這對於我而言是個死亡遊戲,我不知道,在我打開下一個暗柜時,等待我的,會是流矢還是火彈,也許每一天都會成為我的忌辰,而且開那些柜子對我這笨拙的身軀也是一個考驗,然而父王沒料到的是我彷彿天生便熟知這遊戲一般,破局甚至成為我的樂趣,在生與死的懸崖上遊戲,多刺激的一件事啊。
我在一年之內就輕鬆的了解了這個迷局的奧妙所在甚至包括它的變化規律,但為著有趣我又多玩了半年,直到它再無可吸引我之處我才走了出來。
踏出那扇禁錮了我近二十年的牢籠時,我恍惚有隔世之感,又或者,我從未來過這個世間,我靜靜的看著外面陌生的一切,冷苑裡除了送飯的時間之外是不會有人進來的,否則以我怪異的外貌怕早有人尖叫著去稟告父王了。
冷苑的設計很是清幽,亭台樓閣,奇山怪石,小橋流水,大概與世間的也並無不同,龍宮並非如世人想像的那樣到處充斥著水,若是如此,很多輕的東西都會浮在水中,又何來的美感呢,整個的龍宮是另一個在水中辟出的空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把整個龍宮與水分開了,就那麼罩著龍宮,不讓水進來,據說那似乎是天界的一件寶物的功效,四海各一,用來保護龍宮,不過我並未留意,也就不知其名了。
正胡思亂想間,不遠處的水聲吸引了我,我慢慢的走過去,那是一處大型的假山,下有噴泉, 的泉水澄澈透明,水聲卻彷彿內有人嬉戲一樣,我好奇的走近,忽然嘩的一聲,一物從水中冒出,噴濺了我一頭一身的水,我野狼狽的抬頭正欲發火,卻愣住。
那是一個男子,白皙的面容,勾人魂魄的雙眸,整個給人的感覺,如水般的純澈柔媚,竟是一張女子也不如的俏顏,長髮披散,縷縷發絲猶滴著水順服的貼在臉頰兩側,貼在他麥色的光裸的胸膛,彎曲宛轉,如條條擾人心緒的蛇,我忽然覺得喉頭髮緊,此時那美眸正柔柔的看著我,忽又笑了笑,只這一笑,便讓人覺得周遭再美的景致也都失了顏色,他溫和的開口,聲音如冬日的暖陽,他說,“十三弟,你來了?”
很多年以後,當我一個人在那不勝寒的高處時,我還會想起當年的情景,那麼俊美的一個人兒趴在噴泉的水池邊,對著一只醜陋的所有人都當它是怪物的走獸說,“十三弟,你來了?”沒有嫌惡,沒有害怕,彷彿他已在那等了我許久,等的天經地義,也許就在那一刻,我們的命運便緊緊相連,以為再無什麼可以將彼此分開,卻不知,有些事情,叫在劫難逃,只是不曉得這究竟是他的劫,還是我的,抑或,是整個西海的?
而當時的我只是呆呆的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慢慢的起身,水順著他的身體流下來,完美的身型讓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但他卻全然不覺,只又無限眷戀的掬了些水拍在臉頰上才起身笑著對我說,“我是你九哥,我叫霸下。”
九哥,這就是別人口中與我同命運的九哥,我不明白,他為何卻有如此完美的人類的身軀,更不明白父王怎么人心將如此美麗的他放逐在這冷苑之中,不理不問?
父王很快得知了我破關而出的消息,然而他並沒有什麼回應,也許是無可奈何吧,迷局是他設的,設的那天就該知道有破解的一天,再關我回去也是枉然,但他又下了一道命令,倒是干脆了然︰“霸下、嘲風不得踏出冷苑一步,否則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好個格殺勿論,若非親身經歷,誰又會想到一個父親,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說出這四個字,再不似,我們終究是你的兒子,你荒淫下的產物,若論責任,也當是由你承擔,如此決絕,只為了一個傳說?我們又錯在何處,也許,只錯在不該是你瀲心的兒子吧。
哥倒是對這一切安之若素,原本他就不像我一般的好動,這樣的禁令對他來說實在和沒有一樣,我曾問過他,為何他可以在冷苑中隨意走動,他說關進冷苑後就是如此了,也許是因為他本身也不喜到處游走,父王認為沒有關他的必要吧。再加上他天性喜水,沒有水就會生病,因此才對他格外眷顧些。然而他也有一個不同的禁令,那就是︰不許去看我﹗這樣的安排使得我對父王恨意更濃。
我固執的不肯叫霸下九哥而只叫他哥,在我的理念裡,我也只有這一個兄長,再無其他親人,只因我們都是一個錯誤,不被承認的錯誤,在哥那裡,我知道了許多從前不知的龍宮的事,比如支撐四海龍宮的是天庭御賜的辟水鐘,在龍宮中央,海的最深處,比如四海龍王的名稱以及東方北方兩位龍王的故事,哥幾乎把他會的東西都告訴了我,卻只對一件事閉口不談,那是關於我的母親,我和哥是同母所生,他比我長七歲,按理,他應當見過母親,只是每當我問起的時候,他總是把話題打過去,似乎有什麼說不得的隱衷……
現下想來,在冷苑的那些日子也許是我和哥最福祉的時光,每天同起同眠,我伏在哥床邊,亭他均勻的呼吸,看他恬靜的睡顏,伏在他的椅畔,聽他緩緩的對我講述龍宮的一切,看他俊美的側臉,伏在噴水池邊,聽他孩子般玩水的聲音,目光追隨著他那始終牽動我呼吸的身影,一切是那麼的祥和……
二十歲那天,我早上起來就覺得身體有些一樣,彷彿輕了很多,細細一看,從前的爪子已經變成人類的手掌,如哥的一般,我輕手輕腳的自哥的床畔起身,到鏡前,鏡中一張陌生的臉,棱角分明,好看是好看的,恍惚也有些哥的影子,只是相較於哥,多了幾分邪氣,眼角上挑,眸內彷彿汪著一潭水,竟是一副輕浮的樣子,我轉回哥的身邊,他睡的正沉,我靜靜的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翕動的鼻翼,那麼久那麼久,我只能抬頭仰視的一切,如今卻近在咫尺,我輕輕的抬手,撫上那熟悉的讓我心顫的眉眼,一個人怎么可以連睡了都這么引人,我不懂,哥的睫毛扇動了幾下,睜開了眼睛,惺忪的看著我,許久許久,他溫和的笑了起來,撫著我的臉龐輕輕的說︰“風,是你嗎?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真好看﹗”“是的”我點頭,“哥,我長大了。”
(年少輕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結束……)
父王在那一天來看我,令我厭惡的是我居然長的同這個我恨的人有七分的相似,然而我看不清那雙如我一般的眼眸在看著我的時候到底有怎樣的含義,那其中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卻只淡淡的嘆了口氣︰“這么快,你也二十了﹗”之後又不知該說什麼了,卻把目光移向了哥,我心一懍,那眼神,不該是父親對兒子的,有太多的痴迷,太多的眷戀,太多讓人害怕的慾望,我下意識的擋在了哥的身前,桀驁的看著他,敵意更濃。
父王只在冷苑留了不過一個時辰,走的時候仍是那句,“你們記著,不要走出冷苑,否則別怪我無情﹗”我不語,只冷冷的看著他,他看向了哥,哥只對他點了點頭,彷彿在暗示著什麼,他走後,我看著哥,等他給我一個解釋,哥居然轉頭迴避,不敢看我,我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轉身離開,臨走的時候我說︰“哥,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該明白的﹗”
正月十八,父王大壽,整個龍宮喧囂熱鬧,然而這熱鬧與冷苑無關,越熱鬧反而只會越稱出這裡的冷清罷了,傍晚,哥照舊去水池裡享受他最愛的水,我則在屋裡擺弄著那柄龍吟劍不肯釋手,新近迷上了劍術,那閃著寒光的劍鋒讓我著迷,我常常將手放在上面輕輕的撫摩,卻不會傷了自己,正舞著,轉頭卻看見哥要換的衣服整齊的擺在桌子上,我笑了笑,哥總是這么迷糊的,一想著玩水就什麼都忘了,到時候又沒有換的衣服,我單手拎著那些衣服去水池邊找哥,剛走近,卻停住。
噴水池邊,父王正緊緊的抱著哥,威嚴的王袍上已滿是水跡,哥亦抱著父王低聲的在說著什麼,糾纏的身影在我眼中卻變成把把剜心的利刃,耳邊彷彿有巨雷炸響,一時間我方向不辯,哥抬頭看見了我,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慌,將父王推了開來,沒等兩個人回應過來,我上前一步,冰冷的劍鋒已貼上了父王的咽喉,再進一寸,這龍宮明日就將易主,哥和父王臉上皆失了血色,看的我心火更盛,手上也用了些力,血,已絲絲的滲了出來,“風,不要……”
哥失聲喊了出來,我神色複雜的看著他,迎向他滿臉懇求,我咬了切牙,撤下劍,冷冷的看著父王︰“別讓我再看見你進冷苑一步,否則也別怪我無情﹗”
怒火難平,我跑回久已不進的自己的院子,看著那108個暗柜,一拂手,所有的柜子都已打開,漫天的箭矢沖向我,我只狂亂的揮舞著手中的劍,很多在我周遭落下,卻不能阻擋更多的侵襲,眼見已是躲避不開,卻有一個身影沖過來為我擋下了,兩個人倒在地上躲過了剩下的箭,我扶起哥,一支箭深深的陷入了他的左肩,美麗的面容正因痛楚而皺成一團,我心如刀絞,“哥……”我沙啞著嗓子喊,語已哽咽,哥的臉色蒼白,卻仍笑著問我︰“風,你沒事吧。”“沒,沒有……”我轉過頭,不願他看見我的軟弱,扶住他,讓他斜倚在我的肩頭,“哥,你忍著些。”狠了狠心,將箭拔出,哥痛哼一聲,我手忙腳亂找出藥來給哥敷上,龍宮的藥具有療傷奇效,只要傷口不危及性命,有兩三個時辰也就好了,但敷上後的一刻鐘卻比受傷時要痛上千倍,我只覺得哥在不住的顫抖,含水已經濕透我的衣服,我抬起他的臉,卻發現他因忍痛不出聲已經將下唇咬出血來,在唇邊形成詭異的紅,我看得失了神,又心痛他如此折磨自己,一時忘了情俯身吻住了他,本想讓他不再傷了自己,卻是欲罷不能,哥輕哼一聲貼緊我的肩,許久許久,我戀戀不舍的離開他的唇,哥的臉色已經由蒼白轉為誘人的酡紅,不住的喘息,我抱起他,這才發現哥居然那麼輕,到了床邊,我輕輕的將他放下,坐在一旁,一切靜止,我定定的看著他,希望他給我一個解釋,他卻仍是閃躲,我托住他的下巴,不讓他再逃,問︰“為什麼?”他不答,我再問,他仍是不答,只是搖頭,搖頭,我大怒︰“你可以幫我擋箭,可以替我去死,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該死的怎么回事?到底是為什麼?”哥仍是搖頭,我看著他滿是無奈的眼神,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祥感,我慌亂的吻上他,抱緊他︰“哥,哥,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不許走,我不讓你走,任何人都別想帶走你……”一切,宿命裡注定的情劫,顛倒的鸞凰,糾纏成錯位的冤孽……
混沌中,哥笑著向我點了點頭,轉頭走進了一片水幕中,不見蹤影……我在這樣的噩夢中醒來,一身的冷汗,身邊卻不見哥,本以為他又去水邊,披上衣服去找時,卻不見人影,我心裡一緊,連忙到處找尋,然而尋遍了整個冷苑,連半個人影也沒見著,我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哥去了哪,他又是怎么出的冷苑?依哥的狀況,他根本走不出冷苑外的重重關卡,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就是父王帶走了哥。
我定了定神,轉身回到屋裡拿了我的劍沖向退場門,門口有父王的重兵把守,能不能勝他們,我並無把握,然而此刻為了哥,還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敢去的呢?
果然剛出了門就有人來攔阻︰“龍王有令,殿下不可以出冷苑﹗”我也不說話,拔劍便殺,或許是占了先機的關係,他們壓根沒想到我會出此毒手,我殺的性起,一路上也不知砍翻了多少蝦兵蟹將,龍宮的地形是我不熟的,我捉來一個問︰“說,瀲心在哪?”那蝦兵卻已嚇的如篩糠一般,只有搖頭的份了,沒用的東西,我把他踢到一邊又捉過來一個,這個到還會開口︰“在在在在……在辟水宮﹗”
辟水宮,龍王的住處,在龍宮的最深處,亦是龍宮至寶辟水鐘的所在,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架著那個蝦兵讓他引我到了此地,撞開宮門沖了進去,所見的一幕讓我睚 欲裂︰父王正抱著裸著上半身的哥坐在床上,哥閉著雙眼,神情憔悴,我知覺得胸中有什麼碎成片片,再也拾不起來,我毫不猶豫的拔出了我的劍,當冰冷的劍鋒悄無聲息的穿過父王的胸膛時,他驚愕的睜開眼看著我,隨後卻輕輕的笑了笑,倒了下去,哥聽到聲音轉頭,恰見到這一幕,他震驚而憤怒的看著我,我卻只是恨︰“為什麼?為什麼背叛我?”哥張口,卻是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我一驚,趕緊上前扶住他,卻被狠狠的推開,我抬頭,迎向他滿眼的嫌惡與失望,哥無力的開口︰“你走,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哥……”我不可置信的喊,哥卻硬是用力的推開我,搖搖的走出去了,我定定的看著他的背影,跌坐在床,床上已是一片鮮紅,父王的尸體歸為原形,我看著那駝頭鹿角兔眼牛耳蛇體魚鱗鷹爪,若我不是龍子,又或我若有這身皮囊,是不是不會有今天這一切混亂,一切的冤孽,我發了瘋般的揮劍將宮裡的一切斬的粉碎,供台上有一個透明晶瑩的小中被我揮手拂到了地上,忽然間,整個龍宮彷彿被一個巨大的斧子砸的粉碎,水從四面八方涌了進來,偌大一個龍宮一時間變的不成樣子,我在大水中狂笑著,富貴榮華,原不過是個虛夢,這一下,倒也乾淨了……
我一直沒有找到哥,直到後來,天庭傳來消息,哥,一個人上了天庭,頂下了逆倫弒父毀龍宮的所有罪名,天庭震怒,將哥囚於橋柱之上,除非發大水淹過橋柱,否則哥就只有日日看著水面卻永遠進不得水,天恩浩蕩,懲罰不見血腥,卻遠比上剮龍台更為殘忍。
是日,五湖四海大水滔天,皆漫過橋柱,我畢竟是龍子,控制水,倒還得心應手,“哥,是我害了你,原諒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了。”天庭因我擅為水患,屠害生靈,亦下令重罰,因我平生好險,故將我囚於殿角,如終日與懸崖為伴。
哥,這一去,怕是再難有相見之日了,你說不想再見到我,竟是真的嗎?但為了你,我會冒大不韙的企求這天下,日日洪水泛濫……
哥,答應我,你要好好的,你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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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風,我恨我終究是救不了你……
其實我早知道,依風的脾氣,早晚會惹處禍患,所以我選擇對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只是我不知道,這份本源於好意的隱瞞,究竟是對是錯……
我是霸下,瀲心的九子,長風七歲,童年的事情,我多少記得些,我們兄弟的母親,是父王的戾妃,印象中她美麗而高貴,她的美麗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眉宇間卻有濃的化不開的煞氣,然而當她那美麗的眼眸轉向當時仍是獸形的我時,便會浮上一層濃的化不開的哀愁與怨恨,我知道那怨恨並非對我,卻仍是心驚。
父王與母親很恩愛,我雖小,卻也能感受到父王對母親的縱容與百般呵護,母親並不是一個溫柔的女子,相反的,她任性的近乎殘暴,她仍記得當時一個宮女失手打碎了一個水晶盞便被她斬了的情景,而當時的父王卻只是皺了皺眉,什麼話也沒說,母親怒火更炙,竟將那一天當值的宮女全數殺了,一個不留,父王卻仍是不語,母親反失了氣勢,抱著父王哭成了淚人兒,父王卻只是嘆著氣,輕聲的安慰母親,我在一旁看著,心裡滿是疑惑,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我不懂…… 母親懷了風之後脾氣亦發暴躁而神經質,動輒幾十條人命就送在她唇邊手下,連我亦不敢再靠近她,直到生下風,又是一個不似龍的異類,母親已接近崩潰的邊緣,終在風盈月的那一天拔劍自刎。
我記得那一天,我正在風的旁邊哄著它,父王走了進來,臉色難看的嚇人,一言不發,拔劍殺了一旁的兩個侍衛,抱著風拉著我從側面的秘道來到了這冷苑,從此禁錮起來,不見天日,並在安置好風後厲聲警告我絕不可以去看他。
我一直覺得,父王有他的理由,絕不是為了那個傳說,只為了他對母親的那份情,我就不相信他會為了那個無稽之談而囚禁我和風,然而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難道是怕見到我和風會想起母親,觸景傷情?
當我初變為人形時,我幾乎被鏡中的容顏嚇住,那竟是母親的臉,只少了眉宇間的煞氣,父王在十三年後第一次踏入冷苑看望我時只驚的愣在那裡,我忘不了他臉上那種如在夢中又驚又喜的表情,而當我告訴他我不是他的戾兒而是他們的兒子時,他臉上那種濃濃的失望令我幾乎憎恨起自己來……
在那一天,我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因果……
原來當時宮內已有許多人對母親的嗜殺與父王的縱容不滿,生下風兒後,母親一怒之下把接生的產婆,守在一旁的宮女全部殺死,卻有一宮女僥倖逃脫,並在父王的蛟妃幫助下上了天庭告了御狀,說父王沈迷女色殘暴不仁,天庭下令處死妖妃及其餘孽,父王聞訊便欲抗旨,母親卻毅然拔劍自刎,父王傷心欲絕,卻不得不撐住保我們兄弟二人,將我們送到冷苑後,回去把那兩個死區侍衛的尸首變成我與弟弟的模樣,這才躲過了天庭的耳目,而我與哥的身分,從此便不可再見天日,包括給我們送飯的宮女,也是單獨被隔離的,風一直以為父王是怕那個傳說,卻不知這冷苑是龍宮中唯一與世隔絕的地方,父王是為了保護我們才不得不如此。
我一直很奇怪父王為什麼將那麼小的風單獨囚禁在那麼危險的地方,但父王只說風的脾氣暴烈,囚著他也許會磨折一些銳氣,但這顯然並不是個好辦法,我替風求情,但父王只是變了臉色說以後不許再提了,我無可奈何,只好做罷。
直到風破關而出,我轉頭的一剎那,我才發現,這么多年,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這個弟弟,他的原形比我好看的多,至少他有些龍的樣子,而我,倒象一個蜥蜴,半點龍的邊也沾不上,所以我從來不在他的面前現原形,風有時會試探著問我關於母親的事情,我卻知道依他的脾氣若是知道母親慘死的真相,只怕會大怒之下反上天庭,所以我寧可避而不談了。
風二十歲的那個早晨,當我醒來時,見到了剛成人的風,他居然比父王年輕的時候還好看,我一直覺得風比我好看的多,但我卻驚異的發現風雖然繼承的父親的容貌,眉宇間的那股煞氣卻明明如母親再世,這天地生萬物,真不知是如何安排的……
父王生日的那天,我照舊去水池中玩水,卻跑進來已是酩酊大醉的父王,他又將我當成母親,而當我看到他那在短短二十年間就變的蒼老而憔悴的面容時,我真的沒有辦法再推開他。我無法形容當我見到風提劍走過來那一剎的慌亂,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然而卻覺得心一直在往下沉,沉到一個無底的黑洞裡,我直覺的將父親推了開來,當風的劍架到父親的脖子上時,我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風轉頭望向我時,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悲憤與不信,然而我卻不知該怎么說,說什麼,但當我見到風在以瘋狂的模式發洩他的怒火時,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只知道,我不能讓風有事,他不可以有事﹗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那一夜……
那天早上,我本想去噴水泉邊,卻只覺得頭暈目眩,身體竟然在慢慢的變回原形,我是寧死也不願風看到我這個樣子的,掙扎著爬出房門,正遇見因擔心而趕過來的父王,他救起了已陷入半昏迷的狀態的我,原來,那箭上竟有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而父王正用內丹給我解毒的時候,風闖了進來……
事已至此,我愿只身去天庭認下一切的罪過,是殺是剮,我都認了,只求風無事,只是,風,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那麼傻?
也許,一切的錯,都在於我的隱瞞……
三. 戾兒,也許這些是我們注定的孽……
霸下知道的並非是所有的事實,我對他也隱瞞了許多事,這些事,才是真正的祕密,只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在戾兒之前,我的妃嬪無數,西方龍王瀲心的風流,大概在天庭戾也是有名的吧,最寵愛的是宮裡的蛟妃,她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溫柔乖巧的樣子,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她正拿著黑蛟鞭在責打一個侍女,我又驚又怒的喝止了她,轉身扶起那侍女時,卻望進了一雙桀驁的眸子,再加上那美的讓人心顫的面容,我頓時愣在了那裡。
我將那侍女接如辟水宮,封為戾妃,細問之下才知道她是個孤女,被宮內的老嬤嬤撿來養大,無名無姓,被分發到蛟妃的宮裡,經常因為衝撞蛟妃而受罰……
依我的脾氣,一個女子在我這裡受寵沒有超過一年時間的,然而這一次,我確實為戾兒所迷惑了,那些日子裡,我們確實如同一對神仙眷侶,她為了我,漸漸褪去了滿身的不馴而成為我柔順溫和的妻,我為了她,忘了這宮中還有別的女子,直到霸下的降生……
我在歡喜與焦急地等待著我們的兒子時,卻聽見了產婆的尖叫聲,當我沖進去見到孩子的時候,我也呆在了那裡,這才想到,或許戾兒與我,並非同類……
當夜,我到深海宮裡請來了始終做西海龍宮占星師的淼宸,他進入辟水宮的時候便一臉凝重,當看到戾兒的時候更是臉色大變,立刻央我將左右皆屏退,又看了戾兒半天,才開口問︰“戾妃娘娘是否自幼無父無母。”我點頭,他又將我叫到一旁問︰“娘娘在每次歡好時,眉間可會出現一朵蕊如人面的桃花?”我大驚,再點頭,淼宸嘆了口氣,直搖頭說︰“冤孽啊,果然是了,”我急著問到底怎么回事,淼宸想了半天才開口︰“百年前龍族曾與修羅族有一場惡戰主上可還記得?”我點頭。“當時修羅族反,天庭命龍族迎戰,一場戰爭足打了五年之久,修羅族慘敗,遭滅族之禍,而當時修羅女王已有身孕,誕子於西海,用法力將其封住,非時機到時不出世,為的就是滅我西海,毀我龍族,眾人一直以為不過是個傳說,但如今看來,那個傳說竟是真的,戾妃娘娘應該是修羅女王之女﹗”
我聽完就傻在了那裡,我可以接受戾兒是海中的任何精靈妖怪,卻萬萬想不到她竟是修羅族的人,而且是為著血仇而來,我回頭看戾兒的表情,她顯然對這一切也毫不知情,我只是不相信,不願相信,我怒斥淼宸胡說八道,這一切一定是弄錯了,淼宸看著我們,只是嘆氣,“我也希望一切是弄錯了。”淼宸輕輕的說,“但是王,大局為重……”“住口﹗”我大喊,“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淼宸看了我半天,靜靜的說︰“王,我明白了,我不會阻攔你,但如果你想同時保全娘娘和西海的話,就請將她的身分永遠掩埋,至於九龍子,見到他的人越少越好。”說完轉身退了出去,留我與戾兒兩個相對無言……
那天之後,戾兒的脾氣大變,殘酷而暴戾,宮裡的侍衛宮女動輒因為極小是事情丟了性命,似乎她性格中隱藏的那種修羅族的天性在一夕間被發掘了出來,然而我知道她不過是想讓我厭惡她甚至殺了她,我何嘗不知她是為了我好,然而,我又怎么忍心……
我們如此相持了七年,在終於有些緩和的時候她卻懷了風,這是一個錯誤,我們都知道,但是誰都沒有那份狠心殺了自己的孩子,直到風兒盈月那天,天庭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命我斬殺修羅族余孽,已絕後患……
我永遠忘不了戾兒滿身是血的倒在我面前的情景,而我,竟是那樣的無能為力,幾欲隨她而去,這時候淼宸過來阻止了我,我這才想起要救兩個無辜的孩子,戾兒已去,我怎么忍心再讓孩子受到傷害,淼宸與我共同將孩子送到了冷苑,而囚禁風,也是淼宸的意思,當他看到那時剛盈月的孩子時,他就告訴我這個孩子不能留,他命中煞氣太重,必克親克己,尤其成人以後,我不忍心,淼宸只好設計了那個迷局用來困住風,並告訴任何人都不可以來看望他,我雖百般不忍,但知淼宸不過是為了整個西海,也只得由他了……
那之後,我的日子,不過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架子,戾兒,是我心中永遠的傷痕,無一日不啃咬的我體無完膚,下兒二十歲的時候,我克製不住自己想去看他的念頭,我不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變成什麼樣子,當我看到他時,我幾乎以為是上天憐我讓戾兒重生了,然而……見到風時,我看出了他對我濃濃的怨恨,然而,我無法解釋,雖是為了西海,然而我畢竟讓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是我欠了他的,我甚至封住了他的氣好讓淼宸算不出他已出局,但或許,我終是做錯了……
當風鋒利的劍刺入我的胸口時,我竟然有種很輕鬆的感覺,這么多年了,我心中纏繞的那錐心刺骨的痛,竟然全部消失了……
戾兒,我來了,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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