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

未知的旅程與無盡的等待，孰者更寂寞？

在經過九年半的星際飛行與超過五十億里程的距離，NASA於2006年派出的無人太空船新視野號以至今最近的距離一萬兩千五百公里飛越過冥王星(Pluto)，並將此行拍到的冥王星照片回傳地球……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地球人不是前不久才把我從九大行星裡除名嗎？那我長什麼樣子又關你們什麼事？我想冥王星心裡應該會有這樣的牢騷，但新視野號傳回的照片卻又讓我覺得奇妙，因為冥王星的表面居然有一個極其明顯的愛心圖案，就像雙手捧著一顆心一樣……冥王星你就這樣抱著一顆心在那裡傻等嗎？既然你們都飛了那麼長的距離來看我，我不表示一下誠意也說不過去吧？我彷彿可以聽到冥王星這麼說。

原來……冥王星是個傲嬌! 

好多好多的膠卷

約翰馬魯夫(John Maloof)從舊貨拍賣會上帶回一個裡面全是攝影膠卷的箱子，他只知道物品原有人的名字叫薇薇安邁爾(Vivian Maier)，基於個人人的職業經驗與直覺，約翰開始逐一買回薇薇安邁爾被賣出的遺物，也因如此，約翰得到了更多薇薇安的膠卷、無數張她使用過的單據與信件、穿戴過的衣物與飾品、錄音帶與影片，這些細小繁瑣到令人幾乎產生密集恐懼的物品是薇薇安身體的骨，約翰因好奇開始追查並對薇薇安舊識的訪談則是她體內的血，而那數量龐大整理費時的攝影作品則是薇薇安的意志與靈魂，這一切融合成薇薇安邁爾這個人，當社會大眾多少次為薇薇安的作品發出震撼驚嘆，同時就有多少次為何這已是故人身後的惋惜，每個創作者都像薇薇安邁爾那樣矛盾、複雜、古怪並且遙遠嗎？尋祕街拍客這部記錄片裡有很大一部份的訪談都在描述薇薇安注重隱私而且極度孤僻的個性，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既不好懂也不容易了解，但荒謬的是有時人類居然又比任何一種生物更容易被看透被戳破，這莫不是身而為人的一種悲涼。 

薇薇安是一個攝影家嗎？或說她是一個創作者嗎？我認為她是，從創作者眼中看出去的世界讓人憤怒，使人狂喜，有時更令人激動到淚流不止，創作者一般來說無權無勢甚至連幾個錢都不會有，世界給予他什麼創作者能回饋的只有自己的作品，無論文學、音樂、電影、繪畫、攝影……等等各種類型的藝術創作，都是無法言喻的千百種情感凝結體，創作者唯一能給的不是生命，講生命太俗氣，他能給的只有內心深處最純粹的感情。所有對薇薇安邁爾生前的一切臆測，包括她是個保姆卻拍出超過上萬張傑出的街拍攝影卻無人知曉聞問，她擔任保姆低廉的薪水與其社會地位的落差……這樣的八卦小話就好比現在常聽到的︰考不上XX大學就沒有前途或你要好好讀書長大以後才不會淪落去做什麼工作一樣都是最低級露骨的歧視，你曾經看見過創作者眼中哪怕是萬分之一的世界嗎？為什麼他們要寫這一句話，譜這一小節音符，調這道色彩，拍這個場景？我想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我看到薇薇安攝影作品的那一秒整個人像被一股力量砰一聲彈開好幾公尺，就這樣遠遠的離開了她的照片，我必須先緩一緩才能繼續，然後我才發現推開我的其實是她作品裡那股強烈的情感，直衝而來將我擊倒，影像創作者擁有一種獨特天賦，在按下快門的瞬間，他就融入了那個場景，這種奇特的天賦會讓我們在觀看照片的同時進入了那個世界，甚至產生我們也是一份子的錯覺，沉醉、著迷、讓人墜入……薇薇安的攝影作品充份讓人感受到她對八零年代時期人們生活的了解、同情和憐憫，保姆或是其他任何職業又如何？能不能感受與願不願意了解才是創作者唯一該做的，對被拍攝者的處境與情緒感同身受，薇薇安作品中的情感毫無矯飾。 

薇薇安也自拍，她的自拍不是有強烈光影遮蔽，就是她根本不是主體，她會出現在一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地方，窗戶上的倒影、工人搬運的鏡子甚至是車輛的後照鏡，薇薇安的表情不是帶點挑釁就是不以為然，她自拍裡的疏離冷漠與街拍照片中流露人性尊嚴與深層悲憫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反差。創作者融入人群擁抱生活擷取吉光片羽的飛掠而過，卻又渴望遠離塵世不受打擾保持絕對清醒與純粹去塑造心中的世界，我覺得薇薇安像一個影子，附著在每個人、物、景的各種狀態間，她藏在生活的縫隙裡等待凝結的那一刻按下快門，我好想問所有的創作者︰你們曾經遇過那個瞬間嗎？到底要等多久？他會從多遠的地方來呢？我一直盼望有人能給我解答。 

給你

冥王星是太陽系裡最遠的行星， Clyde William Tombaugh於1930年發現了他，到了2006年冥王星被降為矮行星排除於九大行星之外，即使冥王星一直被外界認為是一顆寒冷孤僻荒涼的星球，但是在歷經長久旅程之後的此刻，他的真面目是︰外表呈粉色，有冰山會下雪，還有一顆心。

不像冥王星等了這麼久，薇薇安邁爾的作品被完全素昧平生的約翰找到並為其辦了一次又一次的展覽，薇薇安與約翰之間的毫無關聯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就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薇薇安邁爾作品裡那毫無矯飾的能量與情感得以全部渲洩而出，來到世人面前。 

冥王星被剔出九大行星，薇薇安邁爾至今則仍不被藝術界承認，在這段旅途上他們都走了好久好久。冥王星繞行太陽一週需要248年，他有忠實的衛星卡戎陪伴。薇薇安的攝影作品經由約翰展露於世，作品延續的是作者的意志與靈魂，她的旅程仍在持續。每一個創作者的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還在摸索，我希望我能看見，我在摸索，我會一直持續。

本文照片︰http://www.vivianmai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