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橫過第四街，決定抄近路，進入佐治五世紀念公園，是紀念英國的皇室起名，第二街和第四街各有入口，橫跨了第三街。映入眼簾的是花圃和建高了的休憩平台，我沿著藍球場、足球場外圍的樹蔭道走，不少中放學後的中小學生結伴打球，這裡還有間幼稚園，就在足球場的另一邊。

　　鳥語聲幾度啾啾，是相思，就掛在老榕樹上，該是那邊在閒談的伯伯所有，我吱吱回應了聲，繼續走。在公園最裡面是遊樂場，地面鋪上軟墊，現設有滑梯和千秋，幾番改建，種類比我小時候少，千秋的數目只剩兩個。昔日秋千七、八只，滿園的小孩爭著玩。小時候，媽媽愛帶我們到這遊樂場，姐姐每次來必定要玩千秋，她盪得比天還高，比風還快，可以在空中繞得滿滿的一個圓。可是，我卻最怕玩千秋……

　　姐姐曾經從千秋上跌下來，後腦勺率先撞到硬地，小小的身體平躺在地上不動，一陣昏暈後，她失去語言能力。媽媽立即帶她上瑪麗醫院急症室，把我託給祖父母看管。醫生說可能是驚嚇過度而不能說話，但祖父母卻有另一番說辭，聽說那裡曾經是香港淪陷時的亂葬崗，怨死的人太多，不乾淨，所以才會發生意外，說不出話來。自此後，媽媽很少帶我們上這裡玩，改去路程較遠的堅道花園，不知道是意外的陰影，還是聽進祖父母的勸告。我的千秋恐懼症沒有痊癒過，或者是它總會牽起姐姐受傷的記憶，加上討厭的離心力，令我喜歡不起它上來。

　　我出了公園，到達第二街醫院道，醫院道因醫院林立而命名，短短的街道有四間醫院，菲臘親王牙科醫院、贊育醫院、賽馬會診療所和東華醫院，攀升而上至般含道，幾年前仍是雅麗氏何妙齡那打素醫院。她是以三位女士命名的醫院，正是我第一次踏足塵世的地方，現在已成了私人住宅。我姐是在贊育醫院出生的，因為當時第一胎和第二胎的政策不同，所以分配到不同的醫院，我和姐姐唯一共通點是面前的賽馬會診療所。

　　我和姐算是多病多痛的孩子，感冒、咳嗽和發燒不斷，大傷小傷的，家裡不富有，有病就到賽馬會診療所輪診。小孩子是好奇的，好奇護士姐姐怎樣配藥，七彩顏色的藥瓶活像有魔法，能打敗病毒，惜人小腿短，窺不見護士姐姐施法的光景。小小的雙手攀上櫃台的木板，將下巴擱到上面窺伺，怎知腳下打滑，下唇軟嫩的皮膚開了口子，完好後多了條小疤。

　　我從背包中找出口罩，沙氏之後，即使自己沒有患病，出入醫院仍會習慣戴上，自問抵抗力不好，反而出入醫院的人沒有這項措施。我乘電梯到達醫院另一邊的出入口──皇后大道西，媽媽俗稱雀仔橋的地方，名字由來我沒有考究。依媽媽所說，雀仔橋第一個舖位就是賣燈籠的，是我的目的地。

　　下了短小的坡路，我站在橋的中央，不知該向左走向右走，記得媽媽說過第一間舖位就是，接連幾間也是賣燈籠的。我選了左邊的道路，往上環方向走，冥冥中遊記總不會那麼順利，不知道中了誰的下懷，還是運氣使然，走了差不多十分鐘的路，我瞥到上環街市，發覺走錯路。這裡離平時上茶樓飲茶的地方不遠，熟知附近沒有賣燈籠的店子，快步折回雀仔橋去。早知向右走好了，我頭頂著黃昏的烈日想，正蒸發我的力氣，雖然我的步伐還算輕快，活像日本的熱血青春勵志電影──投向夕陽的懷抱。

　　要命！我吐吐舌，邊想邊笑邊走，很快瞥到橋的另一邊，那處色彩爭豔之地，似一條倒進七色的連綿小河，閃著黃昏的金光，繞過轉角處，消失不見。

　　先前的疲怠稍稍退開，我奔下小坡，衝入燈河的底部，在河床徘徊欣賞河面飄搖的花燈，在眼前層層交疊、交錯，而後淹沒。紅紫的豔、黃橙青的鮮、金銀的炫、白素的淨，花燈佈滿上空，柔風吹來，流蘇飄飄，一陣檀香撲鼻，是紙紮店的獨特氣味，古老又平和的氣息給五彩繽紛的燈兒染得鬧哄哄的。

　　我猶如置身於百花間尋蝶，來來回回走了幾遍，就不見昔日的蝴蝶花燈。走入一家老店家問，看店的伯伯應就是製作紙燈籠的老師傅。他挑了幾個燈籠給我看，說這些年的燈籠改用紙做的，沒再用玻璃紙。我並不意外得到這個答案，燈籠這門技藝隨著時代的轉變，或已告式微，尤其我小時候這一輩只愛電燈籠，差不多十多年沒再買紙紮的來玩。期間，師傅老的老，走的走，沒有接班人，窺見店裡冷清光景不勝唏噓。買了個圓圓大大的竹鳥圖案燈籠，聊勝於無，以慰失卻的兒時情結。

　　原路往返，抬眼看『高街鬼屋』，只留外觀不留內蘊，古舊的神秘感不再。明知今日尋燈，縱使尋回當日那枚，內蘊已變調。想到這裡，頓然不再感到可惜，如果回憶像土，一層疊一層，恐怕會像電腦記憶體埋沒、取代童年回憶，現留一絲餘香尋摸，朦朧似月更美。

　　忽而見月，白皎如薄雲，回憶如月同樣淡然，卻總會在中秋回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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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