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隻蟋蟀在我們家發出嘈雜聲響,使全家人都嚇了一跳,面面相覷。為什麼會有蟋蟀在這?
這聲音究竟是從外面傳來的還是真的在裡面?原本以為是我自己聽錯,但其他人也一致認為聲音在裡面,這下事情可就好玩了,它是怎麼進來的?前幾天就有聽到往頂樓的樓梯那有蟋蟀在叫,但都不以為意,覺得是自己搞錯,現在竟然跑進家裡來大肆喧嘩,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覺得新鮮有趣,便拋下專門胡說八道的英文期刊,跑去玄關尋找那隻渺小的稀客。
好奇的不只我一個,全家人都擠在玄關口想找那隻蟋蟀。這地方雖小,但卻放滿了鞋子及亂七八糟的雜物,燈光也不是很充足,要尋找一個小不點並沒那麼容易。我弟不停左看右看,就是找不著那隻蟋蟀,等得不耐煩便直接把我弟推走,逕自蹲在地上探看。
原來它是從轉軸那的門縫鑽進來的。
我爸說那是一隻公的黑色鬥蟋蟀,以前小孩所謂的「鬥蛐蛐」,咬起人來很痛,不能隨便抓,但我對完沒看過這種蟋蟀,也不知道蟋蟀會咬人。小時候灌的蟋蟀是褐色,很溫和,所以印象中的蟋蟀是可以把玩在手上的,沒想到這隻竟然不能碰。
發現這隻稀客我爸也很興奮,馬上拿了新貴派的紙盒子將蟋蟀趕進去,然後切一小片馬鈴薯給它吃。一丟下去蟋蟀旋即跑來啃食,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蟋蟀吃東西。現在才知道它這麼好養,隨便丟一片不要的菜葉也行,以前抓一抓就放生了,沒帶回家養過,更不知道蟋蟀會吃些什麼東西。觀察一陣子便把盒子放到高處,避免貓咪的好奇心殺死一隻蟋蟀,接著回房埋首在英文的世界裡。
儘管作業緊迫逼人,Literature結束之後是Literature,Essay結束之後是Essay,壓得快喘不過氣,我眼裡仍只看到零零落落的英文字母,腦袋裡想的還是那隻蟋蟀。它應該是夏天出生的昆蟲,怎會在冬天跟我們一起跨年?我家位於台中市最熱鬧的地帶,平時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充斥著機械齒輪運轉的吵雜聲,光是能聽見有蟲在叫就很稀奇了,一隻蟋蟀在冬天爬上九樓然後鑽進我家豈不是天方夜談?而它到底是飛上來、爬樓梯,抑或是坐電梯?且不只有一隻,樓下中庭裡應還有不少,一隻開始嘈雜,一群便跟著共鳴,難道是因為天氣太好讓他們都跑出來透氣?無論原因是什麼,得找個地方放生,總不能就這樣一直養在家裡搞得自己耳根不清淨,已經有一隻貓三不五時來騷亂,再添一隻鳴叫不停的蟋蟀可就吃不消了。
或許是它生的時間不對,它不該在這時候冒出來,比預期的時間早了好幾個月,這樣它根本生存不了,過幾天寒流一到它就冷死了。且它也生錯了地方,這裡全是高樓大廈,馬路都是車子在橫行霸道,顯少有空曠的草地,是一個完全不適合小蟲居住的環境。
這個社區的中庭並不是蟋蟀生存的好地方。雖然這裡安靜,也有空間讓蟋蟀棲身,但因為管理員天天灑水,剛挖好的洞一下就會被水淹沒,且中庭定時消毒避免蚊蟲滋生,蟋蟀也會跟著被毒死。附近的公園跟空地也是鳥不生蛋,頂多幾隻野狗在那據地為王,土也太硬,完全不適合放生。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東海的校園最為合適,裡頭有不少片樹林及草坪,既安靜又不會被打擾,但山區的溫差很大,它會不會冷死?適應得了嗎?
不管怎樣,我仍然必須把它放生,讓它回到一個屬於它的世界,在自然環境中死去總比莫名其妙窩在一個黑漆漆的紙盒裡虛度生命好。
幾天之後,我帶著紙盒出門搭公車去東海。我不小心搭上一台老舊的台中客運,裡頭雖然乾淨,卻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引擎聲轟然響亮,車裡沒什麼人所以很空曠,所有噪音集結並四處敲擊成了迴音;整個車身也不停振動,搖搖晃晃,隆隆作響,感覺隨時都會解體似的。下車後,耳裡還是那台報廢車的鐵塊碰撞聲,搞得有些暈眩,便在站牌休息處坐了一會兒再去東海。在大肚山的山腰處可以看見台中市區籠罩在一片鐵灰色之下,陰陰鬱鬱,霧氣沉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卻仍有大量車潮蜂擁而入,喇叭大聲叫囂,怕別人是聾子似的。看膩了這些景象,便撇頭往東海走去。
東海雖說是學校,但在假日時根本就是台中市民的公園,時常會有小孩在教堂前打滾,小狗在德耀路上溜搭,老人在文理大道爬山健行,青少年在溜冰場玩耍;腳踏車、滑板車、搖搖車……不需通行證的車統統都進來了。走進深處還有陽光草坪給人享受太陽的滋潤,也能聆聽那些平常聽不到的聲音……
微風輕輕拂過臉頰,搖曳樹梢,振盪枝葉,使之發出沙沙聲響,絡繹不絕。地上的落葉與花瓣也隨風紛飛,蝴蝶穿梭其中,茂草舞動身軀,晃悠不停,聲音清脆悅耳,陣陣芳香入鼻。突如其來的騷動驚惶了鳥兒,振翅而飛,乘風扶搖直上,霎時不見蹤影。待一切平靜下來,嘓嘓鳴唱隨之入耳,以及鳥鳴、蟲鳴……
It is moving. Something is moving…I feel it…really…
「There should be crickets in summer everywhere! There should be dragonflies in autumn everywhere! There should be everything everywhere! Oh, no! It shouldn’t happen!」
驚覺我脫口而出的不是母語,頓時激動得無法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不是我的根本,為什麼它會取代我的根本?為什麼我會理所當然去壓抑、去遺忘我的根本?
不由得啜泣起來,潸然淚下。我們已失去了靈魂、拋棄了根本,且絲毫不自覺。環境變了,整個世界都變了。稀奇變成尋常,尋常變成稀奇;應有的顯少見到,不該有的卻處處都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時間究竟流失掉多少?我們從來不是生命的最高位者,壓根無法主導一切,相反地,竟狂妄自大企圖篡位──一個醜陋的事實?悲哀卻又無法挽回。
我們已習慣這一切,一切已成自然,無法回頭的不自然,並堅持地走下去,擁抱這完全不自然的自然,我們引以為傲。這一段輝煌風光的人類史,一筆一筆記載在年代表上,人類一路踏著歷史走過,相信世界正為我們向前運轉;藝術、創造、成就,我們珍惜這一切。這究竟是我們的生存之路?抑或是毀滅之路?我們得到了什麼?同時又剝奪了什麼?看似如此卻並非如此。
我們終究無法掌握生命的脈動──一個越來越微弱的脈動──能摧毀卻不能使之復原,又忽略太久,情況似乎已成定局,我們正被時間推著走。一個我們渾然不知的事實就是如此。
As Paul Harwood said, “We live in a sick society.”
- 6樓. 格林2007/03/16 18:400.0
你說的那部分是個蠻大的轉折點,前面的文字節奏普普通通,後面加速節奏急轉直下,算是驚覺the differences between "usaul" and "unusual",帶有「shock」的意味。
轉貼以前的自評外加小小修改:
這篇文章原為「下雨天,殺龍天」,但我實在不喜歡這個題目,因此在修飾之後改為「Broken」。
「我們已失去了靈魂、拋棄了根本,且絲毫不自覺。」
這篇文究竟有沒有雨和龍?
它有,但也可以說是沒有。
雨和龍並不存在文章裡,而是在文章外,需要藉由文章裡的線索一層一層推敲才能找到兩者的所在。那隻蟋蟀是個起點,文章一開始訴說著一家子的驚訝,蟋蟀似乎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接著敘述者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冬天會有「一群」蟋蟀?這就是後續發展的關鍵。蟋蟀是夏天的昆蟲,它的出現代表著氣溫提升,然而冬天的溫度怎能跟夏天比?如果是只有一隻蟋蟀,那還有可能只是特例,但卻出現了「一群」,根本就是個恐怖的現象──氣候變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溫室效應就是全球暖化的意思,而造成這個問題有兩大原因,一是廢氣,二是森林砍伐。美國911事件的後續發展能說明廢氣究竟能影響多大:他們為了防止恐怖份子再度攻擊,所以全面禁止飛機亂跑,接著氣象局發現,天上沒有鐵鳥之後,天氣涼爽許多。至於森林砍伐的結果是二氧化碳增加,亞馬遜熱帶雨林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只有那裡有樹嗎?溫室效應影響很多,目前科學家最擔心的問題是兩極冰山溶化使海水上升,而在這篇文章裡我們可以看到的是──生物界的時鐘已經失序了。
蟋蟀的蟲鳴,根本就是死神的吟唱。推敲至此,雨也就出現了──極大的悲哀。我將雨幻化成一種情緒、一種氣息,敘述者在感到自然的脈動之後體認到這件事。「Moving」有兩種意思,一是某物正在動,二是使人感動,在此把故意句子簡化,使之囊括兩種意思。後面那句自囈使用「Should」也有一種意思──與現在事實相反(有沒有記錯啊?)。
究竟哪頭龍被殺了?
「一個我們渾然不知的事實就是如此。」
從前被人普遍尊尚的強大力量已被遺忘。
如此一個巨變,發現的人應該哭泣才對,這是我的淚雨。
- 5樓. 葉軒2007/03/16 09:12呃
你的文字很好,敘述很流暢,唯一讓我感到突兀的地方是,前面實景延伸到後面的感想的轉折太快(還是我看得太快了XD)。 - 4樓. 格林2007/03/14 19:480.0
這篇是大二時在冒天的活動「下雨天,殺龍天」的文章
被大砲逼著寫的 冏rz
我還記得我寫這篇的時候還有兩篇essay在頭上壓我,且睡眠超級不足
隨便寫兩個小時連修都沒修就丟出去了
前幾天才把它修完,裡面只有一段是最近寫的XD(就坐報廢車的那段啦)
- 3樓. 莫大小說2007/03/14 19:37這篇應是你在城邦初試啼聲
還說不弄中文,這篇證明不是愈寫愈好嗎?看來中英文是相的,猛k猛寫英文,
中文也自然上去了
- 2樓. 格林2007/03/14 00:230.0
課文o_O?
我跟杜正勝沒關係啊!XD哪裡有國立編譯館味啊?

- 1樓.2007/03/13 23:46挖哩咧
格林啊,我發覺到,這篇文章有濃濃的國立編譯館味,感覺好像課文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