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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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研究所同學邀請，至某綜合高中演講。很深刻的感受是，台灣國高中之為物理/心理空間，實在無異於囚牢。特別是演講結束後，走出演講廳，看著齊一的教室空間裡學生身穿齊一的服飾打掃、刷洗，簡直像在巡視囚徒的勞動服務。

這樣的情景當然不是一時一地的特例。換個時地，我也曾經一身制服，隨著鈴響而起、而坐、而食、而寐，而於清掃時嬉鬧，仿佛是無意識的對規訓的抵抗。只是我獲釋太久，已淡忘被囚禁的滋味。

學校四處可見牆上、柱上張貼格言，在我來看不過是八股文章。八股的文句未必一無可取，但其中的價值判斷，一但抽離論辯的脈絡，是會扼殺思考的。我看了幾句，更確定會考作文範文出現什麼執起寶劍、斬斷荊棘，其來有自。學生上學，舉目即是未經檢驗的概念，到了考試，以空話代替論點、以詞藻充當論據，也就似乎理所當然。

先前準備演講，打算要提醒學生，擺脫講空話的思維。等看了該校的八股格言，覺得這樣的提醒不免好笑。好笑是好笑，提醒還是得提醒，因為就我之前在國立大學教書的經驗，有太多學生寫多了浮誇話語，忽略慣了具體例證，到了寫英文作文時，話語仍然浮誇，例證依舊闕如。

這也反映出，學生缺乏正確的讀者意識。寫作，對他們來說是上下交相賊以求高分的「作文」。他們不曾認識到，寫作是種溝通，目的是將心緒、思慮清晰地傳遞給彼端的讀者。言之無物、言之無據，是浪費讀者的時間，就寫作而言是最下等的行為。而一名時間被浪費的讀者，有憤怒的權利。

離開該所高中，回程在高鐵站旁一家咖啡店小憩。邊喝咖啡冰沙、邊吃千層糕，邊就想著囚牢的比喻或許不太恰當。囚徒明白己身的枷鎖，囚徒渴望自由。要說明認知的昏沉，可能還是佛家所說的火宅最貼切。火宅的寓言大抵是說，有長者發現自家的宅院起火，身處其中的三名孩子恍如未覺，於是以孩子各自喜愛的物事為誘導，讓孩子脫險。師者，傳道、授業，某種意義上就像那名長者，而學生就如同火宅中的孩子。

不論以囚牢或以火宅為譬，都有意無意預設了，言說譬喻的人已達致全然的解放，或者已達致全然的覺醒。但實際的情況更可能是，所謂獲釋，不過是被轉移至一座更大的囚牢。解惑的老師，猶有自己未解的疑惑。在喝完冰沙、吃完蛋糕很久之後的此刻，回想那天的演講，只希望作為一名先行的囚徒、愚者，能夠有一言一語，或者某張投影片上某張圖片、某段影像，在後來的人的心上留下一點什麼。希望那些孩子自此多一點自由，少一點疑惑。

---民國一百零三年八月六日於嘉義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鵲廬有光」專欄(201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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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著作：
《南鵲是我，我是南鵲》。台南：台南市文化局，2013年。(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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