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儀叫到 " Susan Chen "，禾君趕快舉起早瞄好焦距的相機喀喳喀喳連續拍了好幾張， 一面叫左右兩邊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 快看， 媽媽上去了， 媽媽上去了!”，蘇珊被披上白袍。 和校長﹐系主任， 教授們一一握手， 拿著畢業證書， 緩緩走下台。

看著蘇珊面帶微笑從容地走回座位﹐禾君依稀又看到當年那個在約翰.霍金斯拿到社會學文憑的女孩﹐ 那時她是個多麼快樂無憂無慮的小天使﹗

一切仿如昨日﹐ 然而卻已十年過去。 十年內﹐ 竟然發生這麼多事﹗她的人生完全變調﹐ 女兒的人生也顛顛簸簸﹐ 兩個女人相依為命﹐ 女兒不向命運低頭﹐ 終於風風光光﹐ 苦盡甘來從醫學院畢業。 她一路陪著女兒一起向命運挑戰。 唯一稱得上成就的﹐ 也許就是身旁這兩個孫子吧 ? 至少﹐ 她把他們拉拔長大﹐ 一個九歲﹐ 一個八歲。

典禮結束﹐在擁擠的人潮中, 蘇珊找到她們﹐兩個小孩送上禾君買的兩大束粉紅色和黃色玫瑰﹐對媽媽左擁右抱。 女兒抱完孩子﹐ 把黃玫瑰花送給她﹐ 緊緊得抱住她﹐ 說﹕ ”媽媽﹐ 謝謝妳﹐ 沒有妳﹐ 我就沒有今天“

禾君的眼淚成串成串得流下﹐ 女兒也哭得像個淚人兒﹐ 這些年來﹐她們咬緊牙根的努力﹐ 痛苦的日子總算快要過去了。

十年前同樣的場合﹐ 蘇珊和交往六年的男朋友班起從約翰。霍金斯畢業﹐ 蘇珊是班的 high school sweetheart﹐從高三就固定交往﹐ 兩人一齊申請到同校同系﹐ 畢業後不久﹐ 蘇珊懷孕﹐ 雙方父母也同意他們那年九月結婚。生完老大的第二年﹐ 老二出生﹐本來當初兩人都打算上法學院﹐蘇珊為了照顧小孩﹐ 嶄時打消這念頭。班想上法學院﹐ 卻三心二意﹐社會系找到的工作薪水很低﹐ 為了節省開銷﹐ 禾君讓他們住在娘家。班的父母開餐館﹐ 家裡不夠寬敞, 也沒時間照顧孫子。

那時禾君已經和文成分居兩地多年﹐ 文成長年在大陸工作﹐早就和她明說﹐ 兩個人各過各的﹐ 如果她不想離婚﹐他會尊重她的決定﹐ 除非她提出﹐ 否則他願意維持現狀﹐她痛恨有名無實的婚姻﹐ 卻擺不下臉宣佈自己婚姻失敗。 在外人面前﹐每次別人問她先生何時回來 ? 問她為何不搬過去? 她總用各種理由讓人不疑有它。

那時她四十五歲。 現在回想起來﹐ 當時多麼年輕﹗ 如果那時﹐ 她不那麼在乎別人的眼光﹐ 大大方方公佈自己離婚的身份﹐也許還有可能尋到另一份姻緣。 回想起來﹐ 別人的眼光又是什麼呢? 可能只是她的想像罷了﹗大不了﹐ 在事情公佈的頭幾天﹐ 認識的朋友會在後面議論紛紛﹐ 但新聞的溫度永遠不會維持太久的﹐ 名人都如是﹐ 更何況云云眾生如她。 但﹐ 她就是沒勇氣讓自己成為離婚的女人。

禾君五十歲那年﹐文成建議離婚﹐ 也許是他在大陸認識的女人要求他提出的吧? 禾君只是這樣猜想﹐卻從來沒去問過他。 其實﹐ 在他去大陸做事以前﹐ 兩人的感情已經很冷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會選擇長年在外﹐ 她會選擇不去相聚﹐ 都隱隱藏著對對方的漠然。只是他們選擇君子之交﹐ 不撕破臉﹐ 讓關係維持著。 若有若無。

文成建議離婚﹐ 她用考慮為由拖著﹐ 他也沒逼他﹐ 又過了兩年﹐ 有一天清晨﹐她攬鏡自照﹐ 忽然看到鏡裡皺紋已悄悄爬到不該到的地方﹐ 她猛然一驚﹐ 再不下決心﹐ 恐怕沒人會看上她這個老太婆了。她痛定思痛﹐ 決定接受文成的建議。

誰知就在她辦完離婚以後﹐ 女兒女婿也決定離婚。班因為找不到適合的工作﹐ 又不想貸款上法學院﹐整天游手好閑﹐ 竟然受朋友影響﹐ 沉迷在附近的睹場﹐ 而且逐漸夜不歸營﹐ 終於被蘇珊發現他對她不忠, 於是堅持離婚。

禾君力勸無效﹐也只好同意他們分手,想到自己和文成在不快樂的婚姻中拖宕了大半輩子﹐ 也許女兒快刀斬亂麻的方式才是聰明。 兩個小孩蘇珊堅持要撫養權﹐ 班也沒有異議﹐他才二十五歲﹐ 根本不想被小孩和家庭束縛住。

蘇珊離婚後不久﹐說她想通了﹐ 靠社會系沒法給小孩好的生活﹐她決定上醫學院﹐因為她對當醫生一向也很有興趣。禾君知道以女兒的資質﹐ 申請醫學院絕對沒問題,為了孩子的未來, 她當然全力支持。

蘇珊念了四年的醫學院﹐ 加上補休大學生物方面的學分﹐ 共花了六年才畢業.

這六年內﹐ 禾君沒有辦法如自己當初計劃的展開交友計劃。每天照顧小孩佔去她全部時間, 尤其小孩上小學後﹐ 學小提琴﹐ 游泳﹐ 一樣都沒落人後﹐ 簡直就是重溫過去帶蘇珊的再版。蘇珊課業壓力很大﹐ 每天早出晚歸﹐ 她不忍心讓她還為孩子分心﹐ 在兩千多個日子裡﹐ 禾君用多出來的皺紋換來兩個小孩的成長。

畢業典禮的晚上﹐蘇珊的朋友替蘇珊舉行了個盛大的派對﹐ 在派對上﹐蘇珊請大家安靜﹐兩個孫子推出一個大蛋糕﹐ 上面密密麻麻一堆蠟燭。

” 媽﹐ 您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您的六十大壽﹗ 祝您生日快樂 “。禾君在大家的慫恿下﹐ 不能免俗得吹蠟燭許願。

只是許願的那一刻﹐ 她腦子一片空白。 六十歲? 六十大壽。。???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她要選擇女兒的人生....從畢業結婚到現在， 十年裡， 蘇珊慧劍斬情絲， 離開不值得愛的丈夫， 得到醫學學位， 重新開啟生命的另一頁......而從45 歲到 55歲， 十年裡， 禾君歹戲拖棚，徒留一個婚姻的空盒子，白白浪費僅剩的青春.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她會讓自己更早作決定。。不會拖住一個苟延殘喘的婚姻數十年。。。離開心更寬。。。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她但願她能早點懂得這個道理。。。離開心更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