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下對人世的依戀，您要去哪裡？

九十九年八月一日。是您拋下我們去「做仙」的日子。

您沒等到十一月我們姐弟幫您慶祝六十歲大壽就急著離開；

也沒眷顧爺爺、奶奶兩老白髮人送黑髮人就先行一步。

您的離去，突然到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料想不到。

還記得一年前，在替您做頭七的期間，

表妹、堂妹們一邊幫忙摺蓮花，一邊談論著要如何替她們的爸爸慶祝父親節。

「父親節」這三個字竟是如此刺耳，就在這一刻。

 

您在那裡過得好嗎？

上個月（農曆6/22）幫您做了「對年」的法事，

找來替您做七的同一批師公為您誦經唸佛。

他們規律敲著木魚、間歇敲著缽，有時嗩吶，有時又鑼又鼓的。

這麼繁複嘈雜的唸經儀式，您有沒有聽進去，我們也不知道。

只知道為您唸了這些經文，您才可以順利到達佛祖身邊，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幫您準備了滿桌豐盛的祭品，阿嬤說：「妳阿爸已經吃不到了。」

子時，全家族二、三十餘人拉著繩子，圍成一圈，燒了兩箱「庫錢」給您，

讓您在那邊可以買您自己想要的東西。

之前燒給您的車子，您好像已經收到了。

因為阿貓姑夢到您開著賓士，跟她說您已經會開車了。

您在天堂似乎過得不錯，還能學會開車呢！

火越燒越旺，大家跟著道士圍著焚燒的紙錢繞圈圈。

冥紙灰順著熱對流從地面往上竄升，形成黑色的小漩渦。

阿貓姑說：「妳爸爸來收錢了。」

道士問：「乎恁ㄟ子孫代代出狀元、做大官，好否？」

我們全部的人跟著應和：「有喔！」

道士又問：「乎恁ㄟ子孫倘好起樓仔厝、開賓士，好否？」

我們再次跟著應和：「有喔！」

 

我們怎麼可能不想您？

您離去的一年裡，家族中夢到、看到您的次數多到不及備載。

最先是您剛走沒幾天，您託夢跟大妹說：「你們不要哭。」

那幾晚我正好跟阿公、阿嬤一起睡，發現大妹夢到您的時間點，剛好是阿嬤半夜坐起來流眼淚的時候。

我把您要我們轉達的話告訴阿嬤，請她不要太難過。但她老人家怎麼可能不難過？妹妹甚至發現阿公有時候眼睛紅紅的，在角落偷偷拭淚。

讓82、78歲的老父、老母替您傷心、流眼淚，爸爸，您也太不孝了吧！

您走得這麼早，他們不心疼您、又要心疼誰？

之後每回做七的時候，表妹偶而會看到您現身回來看我們大家。

叔叔甚至夢見您跟朋友在一起用餐。好像是我們祭拜您的食物，您拿出來跟朋友一起分享的樣子。

我也夢見過您兩回。一次您跟我說：「在那邊攏有代誌做，袂無聊。」

另一次您沒說話，只是抓住我的手去撫摸您的臉頰，臉微傾狀，表情好像很思念我的樣子！夢中您的手是溫熱的，就好像您還在生的時候。

我把夢到您的情形跟阿嬤說。阿嬤問我：「恁爸真正甲妳貢，伊在遐過了勁好？」我點點頭。但阿嬤卻失望的說：「我攏無眠夢到恁爸爸……」

今年母親節前幾天，阿嬤終於夢到您了。

她夢到您搭上往南的火車，在第二節車廂看著她，也沒呼喚她，所以她沒坐上火車。阿嬤夢到您之後，更加傷心難過，終於在母親節前夕倒下送醫。休養一週後，體力還好是恢復了。

最後就是阿貓姑夢到您會開車了。

每個夢到您的人，看到的都是您健康無病痛的形象，所以我們都相信您在那邊過得很好。

您這麼常回來，代表您對我們仍充滿了眷戀，這樣您又怎麼忍心拋下我們呢？

可我知道，若您可以選擇，您是絕不會就這樣突然地離開的。

 

您是勇者，您對生命的熱愛，是我們的驕傲！

某次回宜蘭，您從客廳桌墊下抽出一張從報上剪下來的文章要我看。

內容是：巧克力或含咖啡因飲品有助於帕金森氏症的預防……。

您沒開口要我為您做些什麼，但我在心裡跟自己說：下次回宜蘭要記得買！

我把這件事跟老公說，請他提醒我回臺北要記得幫爸爸買巧克力。

老公說：「為什麼要等下次，我們現在就去買啊。」

對啊！為什麼要等下次？老公的話給我當頭一棒喝！

我們立即抓起錢包，走路去幫您買了三條不同廠牌的巧克力。

您拿到巧克力時，好像非常珍惜的樣子！

之後阿嬤跟我說：「妳爸爸吃巧克力時，會折一小塊給我、也會給阿公。」

這是一種怎樣的儀式我也不知道？好像只要是我買的東西，您們都很喜歡的樣子。

阿嬤知道巧克力是對爸爸好的東西，所以不想吃他的巧克力，想全部都留給爸爸吃，但偶而拗不過爸爸，會捧場吃個一小片。而爸爸在吃巧克力時，也會一直跟阿嬤說，那是我買給他吃的。

爸爸好像是很希望病趕快好的樣子，很快就把三條巧克力吃光光。所以妹妹們接力又買了一些巧克力回去，但——巧克力還冰在冰箱裡，爸爸卻已經吃不到了。

與帕金森氏症奮戰了近十五年，

民國九十九年八月一日晚上十一點十分，

醫生宣告爸爸自這一場戰役中永久除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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