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與巧合（3）觸不到的戀人

我只不過為了儲存足夠的愛

足夠的溫柔和狡猾

以防    萬一

醒來就遇見你─《冬眠》夏宇

時間：2010年2月13日春節除夕，他即將43歲，她快25歲

    「家住台北市的林姓工程師（29歲）在新竹科學園區上班，他以

MSN即時通軟體上網交友，不久就認識名叫雅雅的女子；對方還從網

路找來美少女的相片佯裝自己。

    雅雅得知林是竹科工程師後，經常透過網路噓寒問暖、表達崇拜之意

，導致林陷入情網並要求見面。她卻騙稱父親生病需要有人照顧，還

要找工作籌措醫藥費，並騙說父親病情如果繼續惡化，她恐怕得到酒

店兼差；林大受感動，表示要幫忙她，並先以提款機匯款數萬元到她

指定帳戶。

    接下來一個月內，雅雅不斷佯稱父親病況惡化急需用錢，還暗示願意

為幫忙她做「任何事」，不斷匯款到女方提供的帳戶，前後匯錢卅餘

次共逾三百萬元。

    他發現存款所剩無幾，卻仍未見過對方一面，在和友人聊天後才驚覺

可能被騙；他立刻上網問雅雅是否願意見他一面，但對方卻從此失聯

，林才報警處理。」

    要惡整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以為有女人愛上他，再狠狠

甩掉他，讓他覺悟自己壓根從未被愛過。

    看到報紙這則竹科工程師被女網友詐騙三百多萬的故事，許楓如此深

深感慨。

    「竹科工程師真有錢啊！他至少還有三百多萬可以被騙，換來一場被

愛的短暫美夢；我存款加起來卻還不到五十萬，大咖的女騙子，可能

連騙我都不屑吧！」

    兩年前才返台到私立大學任教的許楓，助理教授月薪加起來才不過七

萬元，扣掉紅樹林一層樓的房租及其他開銷，還要寄一萬元給在鄉下

獨居的老爸，每月只能存個萬把塊，和單身「貴」族根本沾不上邊。

    令人不解的是，這類新聞雖然三天兩頭就會見報，但依然不斷有人被

騙，這些台、清、交等名校畢業的竹科工程師，書都白唸了，為何像

飛蛾撲火，一個個被愛的幻夢燒得體無完膚，輕易匯幾百萬元給一個

從未見過面的女人？說不定對方有時根本是個男人。

    就如同我們常看到有讀大專的女生誤信神棍之言，以為和他上床就能

消災解厄的新聞一樣不可思議。

    直到許楓透落部落格認識了小愛，他總算體認到，竹科工程師為何甘

心被騙。

    八月間，他和一個叫作「小愛」的女人（應該是女的吧？），不約而

同到淡水看夕陽，在兩艘渡輪於河心交錯時擦身而過。當晚，喝醉酒

的小愛留言給他，說要當他女朋友。

    他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先確認這不是色情業者的廣告噱頭，再留一首

《一見鍾情》的情詩給小愛。半開玩笑的同時，他仍不免有一絲期待

，說不定小愛真有其人；說不定他和小愛在淡水擦身而過的一段巧合

，會譜出戀曲....。

    隔天小愛酒醒，看到許楓回覆她的留言，才驚覺自己酒後亂性，拿這

個大她十八歲的「大叔」開玩笑，趕緊留言道歉，說自己前晚酒喝多

了，啥都不記得了，請他當作沒這件事發生。

    「不過，我還是不禁要說，你都這樣把妹的嗎？我可讀過這首詩喔！

電影《向左走向右走》裡面，梁詠琪不是念過這首詩嗎？且說什麼：

從第一次見面，我就對妳一見鍾情了！我們何時見過面啦？這有點老

梗喔！」

    「歹勢啦！我不過是開點小玩笑咩！妳酒後開我玩笑，我稍微虧妳一

下，我們算扯平了嘛！且說不定我們以前真的見過呀，只是我們不記

得而已。」許楓又留言給她，然後自我介紹，他在大學教書，無意冒

犯她。

    「你是教授喔？會叫的野獸？那我們算同業，都在教育界，不過我是

幼稚園老師，教的是小朋友，我可是很純潔的呢，你不要欺侮我良家

婦女。」

    「你是幼稚園老師？感覺不像呢！幼稚園老師怎會三更半夜喝醉酒，

留言給陌生男人示愛？萬一家長知道了，誰還願意讓妳帶孩子？」

「吼！誰規定，幼稚園老師就不能喝酒？犯了那一條法！我又不是在

上班時段喝？而且人家剛失戀，難道就不能借酒澆愁嗎？你八成沒失

戀過，才會說這種風涼話。」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要刺激妳，其實我是因為女朋友劈腿，愛上

了已婚的上司，失魂落魄了大半年，才躲到美國讀書。被劈腿那種椎

心刺骨的痛，我絕對可以體會。」

    「你知道就好！剛分手那幾天，我看到刀子就想割腕；走到陽台就想

跳樓；倒垃圾時，就想到用垃圾袋罩頭試試缺氧自殺；連和小朋友烤

肉，都想到燒炭悶死... 要不是看在這群孩子很喜歡我、很需要我，

我早就走了。」

    兩人不久交換MSN，這就樣，你一言，我一語，深夜經常百無聊賴地

閒扯淡，慢慢拼湊出對方的輪廓。

    七年級的小愛，和五年級的許楓，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世代。例如她很

愛吃麥當勞，你問她為什麼？她說「就很愛啊！沒啥道理咩！就像愛

一個人一樣。」

    許楓則幾乎不吃麥當勞，他成長過程沒有麥當勞相陪，第一家麥當勞

是他高中才引進台灣，他北上讀大學時，火車站附近通往大學的公車

站牌對面，有一家麥當勞，他倒是常光顧，卻是免費上廁所，不是吃

東西。

    「那我就當妳的麥當勞情人好了！讓妳吃下肚，包準妳愛情的膽固醇

會飆高。」他亂扯一通。

    「你這漢堡，也未免太大一顆吧！我胃口很小，吃不下肚。」

七年級女生，對於性的開放、閒話家常的程度，也超乎他的想像。

    「我嘴角破了，可能火氣太大，真想去嫖妓。」有次她這麼無厘頭地

開玩笑，讓他不知如何回應。

    「你多久沒和女人上床了？不要太ㄍ一ㄥ喔，最好定期自己解決掉，

那東西積太久，對身體不好，小心得攝護腺癌；吃煮過的蕃茄或喝蕃

茄汁也有益攝護腺。」

    「我現在小便還很順暢，謝謝妳關心。」他沒好氣地回答。然後想起

法國電影《巴黎愛情故事》裡的幾句對話，劇中五十幾歲的歷史系教

授癡戀、跟蹤正妹學生，還發變態簡訊騷擾她，女學生後來得知教授

的真情，和他發生關係，問他多久沒和女人上床了，他回答得很妙：

「我那話兒，老到要用碳十四同位素檢定才能驗得出來。」

    「碳十四，不是拿來驗化石的嗎？你沒那麼慘吧？」小愛聽許楓講到

這段情節，笑個不停。

    「是還好啦，但算一算，我獨守空閨也有五六年了。」許楓不好意思

地說。

    網路發達，連幼稚園老師都看過A片。小愛有次留言連結到一個部落

格，說超有趣的，許楓一點，竟是用台語配音的日本A片，女主角用

嗲嗲的聲音一直喊著「麥啦，麥啦」，看得許楓捧腹大笑，用台語喃

喃道：「小愛這美眉，出頭還真多呀！」

    更不可思議的是，小愛說她大學為了賺錢出國遊學，在0204色情電話

打過工，還說他若是有需求，她可免費服務。

    「我告訴你喔，打0204電話，會要你先按鍵選擇找哪種小姐服務，按

一是大學生，二是護士，三是空姐，四是女老師，五是女警，好像日

本六本木的櫥窗女郎供你選擇，每個角色都有標準化的SOP操作手冊

，例如扮演女大學生，就要說妳從小爸爸就去世，媽媽又得癌症，家

裡還有弟妹要讀書，才不得已兼差賺錢之類的，有時會角色錯亂，明

明要演護士，卻演到女警了....」

    小愛耍寶逗得許楓竊笑不已，他回開玩笑說，老爸一直嘟嚷他遲遲未

婚，「過年時，能不能把妳租回去當女友，晚上睡覺時妳扮『聲優』

，老爸聽了一定很樂，覺得離抱孫子不遠了。」

    「那太便宜你了，扮聲優要加價，一小時五千塊才行。」

    愛，是種習慣，往往在你不知不覺時侵略心房。小愛的部落格和MSN

都沒貼她的照片，也不給電話，連她是男是女，許楓都無法確認，但

每晚睡前用MSN和她聊天，一早上課前在她部落格留言，分享他讀過

的詩、看到的好書或電影中的隻字片語，已成為他每日休閒的重心。

    到底什麼是愛？若愛是你「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無法接觸到她時，

卻加倍想她的一種感覺」，那許楓鐵定愛上小愛了；但另一方面，他

卻不禁質疑，他愛上的，只是一行行文字堆砌起來的形象，不是活生

生的一個人。

    好像她來自另一個四度空間，不小心搭錯線，才和許楓產生交集，遲

早要回去她的世界，永不見面。

    2010年2月14日情人節，剛好是大年初一。除夕夜，回鄉下過年的許

楓，在陪老爸聊天到十點多，等老爸睡覺後，上網找小愛說新年快樂

。

    「我好寂寞！好想死喔！」MSN一上線，已等了很久的小愛，馬上敲

許楓，「我們結婚好不好？然後要生三個小孩，這樣過年圍爐才會比

較熱鬧。」

    「妳該不會又喝了酒，尋我開心吧？」許楓存疑，但被女孩子求婚，

還是不免有點虛榮。

    「我是喝了酒啊！每年的除夕，都只有我一人過，沒有家人一起吃年

夜飯，這麼寂寞的除夕，你說，我不喝酒，怎麼撐過去？」

    在時針指向十二點，空曠的鄉間陸續傳來鞭炮聲時，小愛終於給了許

楓電話號碼。他迫不及待地撥手機號碼給她，聽到的是個鼻音濃厚，

剛哭過的年輕女孩的聲音。

    「我愛你！」在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大年初一的凌晨，小愛和他

第一次通話，就說出這三個字。

    「ㄜ~」許楓停頓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也是。」

    愛是盲目，沒有理由的，所以是種冒險。所以才有那麼多竹科男甘願

受虐被騙。

    「我也是」這三個字一說出口，許楓就後悔了。因為此刻，他已被愛

蒙了眼，看不清未來要走向何處。

    會不會，小愛也是上天故意派來的愛情騙徒，在許楓邁向寂寞中年，

已習慣單身時，故意設局讓他陷入愛的泥淖，再一腳把他踢開，測試

他容忍失戀挫折的底限？然後像撒旦般在旁訕笑：「男人活該！」

    愛情冬眠了好幾年的他，好不容易醒過來，他管不了那麼多，這次，

他寧願冒險，盲目地航向小愛那變幻莫測、歷經坎坷的心海.....。（待續）

後記：開部落格兩年來，第一次隔了快兩周才發文，尤其《偶然與巧

合》這個中篇小說才寫兩篇就中斷，請常逛我格子的朋友見諒。年底

因諸事煩身，無法好好定下心寫東西，如今已無事一身輕，會快點把

小說寫完，這陣子也沒時間逛別人的格子，若有怠慢請原諒，祝大家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