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考東北鐵路警察
在這個招待所內,收容不少由前方投誠的「共軍」,這些所謂「共軍」,幾乎都是被俘之後逃出來的原來國軍官兵,有的送往原來部隊,有的隨其志願,返鄉或轉入其他工作。
跟我同時逃出的老石,則回老家鹽城,後來他當了鹽城的水警。而我則報考交警大隊,開往東北擔任鐵路警察。
我被錄取鐵路警察之後,先集中到江南的丹陽縣作短期訓練,記得那時是民國35年底,丹陽在江南來說,是個語言複雜的城市,四個城門就有四種語言。這個地方男人多半到外面工作,家裡農田耕作,幾乎都是女人的事。
上海灘的日子
在丹陽一個多月時間後我們開往上海,候船前往東北。在上海是住在一間廟宇,差不多等了一個月時間,每晚均與同事到戲院去聽江淮戲,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揚州戲,在那段時間,幾乎聽了癮。
上海,真是個不夜成,熙來攘往人潮,每件事使初到這裡的人都感新鮮,印度紅頭阿三在馬路中央崗亭上指揮交通,有軌與無軌電車川流不息在街道中行駛,還有很多地方擺設的地攤,對外地人來講,既價廉又物美,還有著名的四大公司,尤其大世界大門入口兩側的哈哈鏡,奇怪形狀的人影,令人嘖嘖稱奇。
大世界裡各個樓層地方戲與雜耍,應有盡有。我在大世界裡還看了一場電影「母與子」,女主角是盧碧雲。盧碧雲現已年逾八十,髮鬚也白了,她是過去在大陸演戲現仍在台灣碩果僅存的一位女演員。
東北之行
我不記得坐那一艘船前往東北的,只記得登岸的地點是秦皇島,秦皇島就在山海關附近,我們在山海關一間公寓裡住了好幾天。我曾利用這段時間抽空一覽天下第一關城門,那是歷史上名書法家王羲之寫的字,如今已成塊寶。
到了東北先住在錦州,後來又調到綏中駐紮。我幸運的被派在部隊服務,沒有派去守護鐵路工作。
初到東北時雖是初春,但因東北屬於寒帶,寒風刺骨,使南方來的這些警察,不太能夠適應,加上水土不服,一場大病幾乎喪命他鄉。
東北的主要食糧是高粱米,再就是大豆。高粱米煮飯,習慣了還是滿好吃的。人說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這三樣我一樣也沒沾著,倒是東北的冷,令人大呼吃不消。
我在東北整整待了一年,歷經春夏秋冬,回想起來最難忘的,仍是共產黨拆除鐵路、破壞橋樑的本事,三天兩頭就使鐵路交通中斷。而東北的鐵路工人搶修本事也很大,鐵路破壞之後很快就被修復,只有一次因交通中斷較久,國軍就利用空投方式,將物資空投我們駐紮的綏中縣。
回到南京
我於民國37年(1948年)初跟隨隊長楊國忱離開東北,經天津搭船到上海再轉赴南京,回到他的家中。楊國忱原是東北哈爾濱人,父親楊克檢先生於918事變後,逃往南京定居,在夫子廟附近的檐園路開了一間古玩店,生意不錯。
到了南京之後,我就在楊家幫忙,而楊國忱則前往四川和他的妻兒團聚去了,而我也就留在南京。雖然我的家鄉宿遷仍在國軍手中,因蘇北局勢不穩,不願回去,把母親留在家鄉,在當時來說,我有萬般的無奈。
民國37年發生很多大事,選舉第一屆國大代表及第一屆正副總統,徐蚌會戰及金圓帣貶值,都在這一年內鬧得天翻地覆。
先說國民大會選舉正副總統。楊克檢因參與九一八事變後的後援工作,被政府列為愛國志士,提名當選為東北長春農業團體代表。楊克檢老先生當選國代後,在召開國民大會期間,家中冠蓋雲集,來往名人盡是當時政要,有後來在台灣擔任考試院長的莫德惠,也有四川的名將唐式尊等。
南京救國日報被搗毀事件
我所說當年發生的大事,是全國三千多位國代,他們的作為給南京市民留下最壞的印象,許多代表一副傲慢態度,坐霸王車,餐館吃飯卡油付賬以及兩廣代表集體前往搗毀救國日報事件,使我印象最深刻。
兩廣代表搗毀救國日報,肇因當時救國日報每天登載競選副總統的一些見不得人的醜聞,因此惹火了兩廣代表,利用夜間搭乘兩輛巴士,駛往救國日報,把該報打得稀花爛,使之無法出報,迫不得已出版號外召告民眾,外國通訊社也向全球拍發新聞電報。
救國日報負責人龔德柏是位自由派人士,報紙言論不受任何人左右,政府及國軍各方面的消息每天都佔很大版面,就像現在台灣報紙一樣,毫無禁忌的報導當權者不願見到的新聞。因救國日報敢寫敢登,故該報負責人龔德柏,被南京人稱為 「龔大砲」。南京撤退後,龔德柏也跟隨政府來到台灣,隱居在陽明山,前幾年在報紙上還有看到他的名字。
我清楚記得,民國37年6月25日,這一天的金圓貶值,像溜滑梯一樣,使政府的經濟完全崩潰,有錢買不到東西吃,大家排隊上館子,動亂。
「轉進」台灣徐蚌會戰折損百萬大軍
37年也是徐蚌會戰的一年,百萬大軍在戰役中失利,犧牲了一對名將軍。也就在時局危急之時,我被楊老先生介紹到駐在南京的空軍地面防衛司令部擔任一名文書兵,那時政府就已準備撤退了,目的地當然就是台灣。
我是民國37年冬進入空軍地面防衛部隊的,不久,司令部就開赴上海,暫駐江灣機場,等船駛往台灣。
37年12月28日,我們登上了停在黃浦江的招商局海黃輪,這是一艘萬噸級貨輪。28日清晨,海黃輪起錨了,船身緩緩朝著長江口駛去,然後駛入大海。站在甲板上,我凝視著上海,心中一直在想,嘴裡也在呼叫:「上海!我什麼時候才能再投入你的懷抱。」
置身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我這個渴望,直到民國91年(2002年4月)我到黃山及杭州旅遊回程,往虹橋機場搭機飛往香港返回台灣時,方始見到上海部分面貌,至今我仍在想,我將再找機會,前往上海一遊。
海黃輪經過三天三夜的航行,於12月31日上午駛抵基隆港,停靠在西岸仙洞附近碼頭。當天下午下船之後,坐上軍用卡車,駛往台北松山機場附近之敦化北路,也就是防衛司令部的新址。
我從小就喜歡寫作文,司令部因常出壁報,有時我也在壁報上表現一下。在司令部,我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最要好乃是東北籍的趙子荊先生,他是東北朝陽大學法學院畢業,在大陸擔任過很好的職務,隨防衛部隊來台灣,也是為了逃難,他補的是上士文書缺,似乎大材小用,但在那個兵荒馬亂年代,能有機會到台灣就不錯了,計較職務又有何用?
趙子荊先生年齡大我很多,可是他的好學心特強,除利用晚間到附近民家學台語外,他辭去軍職後還到成都路一間廟宇,為一位義診中醫做台語翻譯,漸漸地他也懂得一些中醫療法。
趙子荊因在東北哈爾濱長大,不但日語流利,俄語也是一級棒,當時一艘俄輪通過台灣海峽誤入我國領海時,被我海軍截獲扣留,而趙子荊先生就曾被邀擔任俄語翻譯。
辭去軍職進入新聞界
在防衛司令部期間,趙先生對我愛護有加,他先離開軍職後,又為我謀取出路,因此,我才能在民國39年(1950年)辭去軍職,到位於台北衡陽路的掃蕩報去擔任收發工作。
這裡我還要補充的,當時離開軍職非常容易,只要寫個長假條,跟連長拜託一下,就會批准了,不需呈報上級。
民國三十九年正逢台灣開始徵兵,為了避免再被徵召,我要求再准假條上多寫兩歲,所以我的身分證上的年齡,是民國14年生,比實際年齡小兩歲。
從離家到被俘,又從八路軍中逃出投奔自由,再到東北及返回南京來到台灣,這好幾個轉捩點,對我來說,在冥冥之中似乎上蒼對我都有個妥善的安排。到掃蕩報服務何嘗不是如此,也能因為這個機緣,使我後來的一生中,竄升新聞圈內成了媒體人,以我的教育程度而言,我能不為我這一生慶幸,能不感謝我信奉的神在我身上所施的大能嗎?
在新聞界數市年中,我也受過很多挫折,在年輕單身時候還無所謂,成家之後生活擔子的煎熬,才是人生的最大痛苦。所幸我的內子陳金珠女士,能夠跟著我過艱苦的日子,及至後來生活改善,五個孩子均有所成生活較為安逸時,她因兩度中風躺臥病榻,於民國85年(1996年)5月1日撒手人寰。
現在我再敘述一下民國56年(1967年)的事,當時我們是住在基隆市總工會的舊房舍,有天心神感到非常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似的,但是就是無法理解,後來我輾轉得知,母親就是在那個時候魂歸西天,所謂母子連心,在我身上得到印證。
首次回鄉探親
可是當時兩岸並不來往,不能互通任何消息,這是時代的悲劇,叫我這個不孝子又能如何?民國85年(1996年)兒子陪我返回故里時,打聽之下才知母親埋葬的墓地已被剷平,屍骨流落何方,無法得知。
返回故里一探母親墳墓固是目的之一,想見見我的恩師劉子陽校長也是我一大心願。飲水思源,如果當初沒有恩師栽培,那有今天的我,絕沒想到恩師竟在文革期間遭到批鬥而鬱悶而死。據當時師母告知,恩師冤獄雖告平反,但仍無法初卻心中的鬱悶,於平反之後,與世長辭。
那次見到師母時,我從台灣帶去一些健康食品,又送她大約4000元人民幣,同時也宴請他們全家大小,算是我對師母聊表的一點心意。
另外,我到南京也見到我最好的同學楊思源,據說他是人民解放軍的高幹,已經退役在家,後來過年我寄賀卡給他,回寄的竟不是楊思源,而是他的女兒楊蓮霞,她在信上說,她爸爸已經走了,我看了很難過,於是我又連忙透過台北的榮民服務機構,寄4000元新台幣(折合人民幣1000元)作為奠儀,令他們全家十分感動,假如還有機會的話,我會去南京看他們。
此文希望兒孫永遠保存
在這筆回憶錄中,大部分都是描述我22歲以前在大陸上發生的事,台灣只佔了一小部分,原因我在「掀開基隆政壇秘辛兼述我的記者生涯」一書中,差不多都已交代清楚了。
民國91年(2002)6月24日於美國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三女慧瑩家中。(系列完)
後記:這三篇文章,父親並不知道被我貼上來,也為了吸引網友們點閱,我用了「我的父親是共匪」的題目,夠賤吧!出賣了自己父親的過去,但也慶幸時代進步、民智大開,管你是藍是綠是橘是紅,只要你會寫字、敢寫字,就可以發表、揭密、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