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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腳
2012/05/30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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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號病房印度裔的阿伯已達八九高齡,而且因胃癌末期而住進了安寧病房,但是他還是精神奕奕,說話嘹亮清晰;從我剛進入他的病房開始,就鏗鏘有力地說個不停。一下比比他蓋在被子底下的腳,一下又縐著眉頭、「唉唷、唉唷」地喊了幾聲。只可惜我不懂他的「旁遮比語」(Punjabi),他對我的英語也頻頻用「No English」作答,如此雞同鴨講的「對話」實在很難找到焦點,我有些急了。

 

還好,一位中年女士適時地走了進來。一介紹之下,原來是阿伯的女兒拉賓德。當我把我和他父親溝通的困難告訴了她時,她帶著歉意地說:「我父親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會講旁遮比語的;怎麼跟他解釋,他也無法了解。真是!」我安慰她說:我也曾在唐人街看到一位華人耆英,操著台山話,幾哩咕嚕地向一位白人巡邏警官訴說著什麼不平,弄得那位警官啼笑皆非地直說著:No Chinese…。拉賓德笑著說:「很多老年人都是有些糊裡糊塗的」沒說完,看我指了指我自己,她不好意思地「Oooops!」了一聲,連忙說:「不過,你還不老啊!」說完,大概為了趕快轉換話題,她問阿伯想要跟我說什麼;聽了他一陣說明,她臉帶無奈地告訴我說:「他說他腳很痛,問你能不能幫他找來按摩師。」

 

聽拉賓德這麼說,我笑著答道:「『按摩師』臨時也許找不到,不過,『按摩徒弟』卻近在眼前。」她把話傳給老爸後,阿伯喜出望外,立刻又用「旁遮比語」對我幾哩咕嚕了幾聲。我對拉賓德說不用翻譯,他應該是要我馬上開始;拉賓德笑著點點頭,接著,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到器材儲放室拿了皮膚濕潤乳液之後,我先把阿伯的襪子脫了下來,發現他皮膚非常乾燥,就先幫他敷上濕潤液。雖然我已先將稍嫌涼的乳液在我手中搓揉了幾下,敷在甫由溫暖的薄被裏伸出的腳丫子上,還是讓阿伯一陣抖動,我只得抱歉地對他說:「Sorry」;這句英語阿伯懂了,只見他笑著搖搖頭,接著又是幾句「旁遮比語」,說的應該是「沒關係」吧!?

 

幫著阿伯按摩的當兒,看到那枯瘦的腳盤和乾裂的腳底,我突然想起從前爸爸的腳不也是這個樣子麼?這麼想著,眼前的阿伯頓時變成了三年多前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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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2001年被診出罹患肝癌。當時,和信醫院的醫師們給他的「大限」是「八至十八個月」。然而,因為醫師們的悉心治療,與爸爸的通力合作,加上他自己本身堅強的意志力,爸爸又存活了將近八年;而且,在那期間,他仍然起居正常,每天出去走路、訪友、購物等,只是末期時體能逐漸衰退,最後兩個月,因為併發症更需住院,時時臥床。

 

爸爸患病期間,我們幾個住在海外的兄妹,都經常回台探訪、陪伴他;最後的那兩個月,更是隨時都有兩、三個「駐台」,陪侍身側。

 

我們雇用的外籍看護非常細心、盡責。不只餵食、按摩、抽痰、擦身、換尿片等一手包辦,她還會講故事、說笑話逗爸爸開心,也會半哄半騙地要他吃藥、嚥食。所以,我們除了在她吃飯休息時「代班」,處理急事之外,我們幾個能做的,就是跟爸爸談談話,為他打氣;最後兩個星期中,雖然他一直昏迷,我們依然在他耳邊告訴他:我們愛他,但是希望他要走得安心自在,而不要有罣礙。

 

爸爸終於走了,帶著我們的感恩、不捨和祝福,前往彼邦的淨土,和媽媽作伴,也補償他生前對她的諸多虧欠。

 

想起當年爸爸臥病期間,甚至臨走之前,我也沒能為他做些什麼,不由得心中一陣酸痛,在拉賓德的注視下,潛意識裏,我又回到小鎮的醫院,手中推拿按摩的竟是爸爸乾燥枯瘦的腳,一方面,雙手更加用心謹慎,希望這小小的動作能帶給他一丁點的舒服;另一方面,卻也要忍住強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在他們父女的感謝聲中,我走出300病房。在涼涼的初夏,我發覺我竟然汗流浹背 是幫阿伯按摩時使力很多嗎?還是沒能在爸爸生前為他做更多的愧疚,讓我感到汗顏,而對他的懷念,也使我軟弱?

 

我獨自走到外面的空中花園。迎面而來的,各類的花卉正在互鬥艷麗般地盛開著。我在噴水池邊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望著許多業已凋落的殘花,心裡不禁想著:人生再長、再風光,還是要回歸自然,就像花兒再艷、再美麗,還是要凋謝落土;但是,對花開花落的感嘆或僅一時,對離世親人的哀思卻是永無盡期。

 

對著頭頂上的長空萬里,我要問爸爸: 您在那兒過得好嗎?您要好好地陪陪媽媽!可別再惹她生氣了。啊!爸爸和媽媽,我真想念您們。我可是天天等著您們,盼望著您們入夢來呢,因為我好想再回兒時的老家,重享承歡您們膝下的溫馨啊!

 

(寫在爸爸往生三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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