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剛來美國時，真的很挫折，時時刻刻都有想逃回台灣的衝動。語言能力不行，終於讓我感受到「殘障人士」的種內心煎熬的痛苦。明明知道意思，但是就是無法表達出來，然後看著對方滿臉疑惑跟不懈的表情，真的比被當面羞辱還令人難堪。

第一堂上課時，意外被狀況外的老美同學問了一句：「你們台灣是不是很討厭我們美國？」這是一個很爛，討挨罵的問題，如果她是用中文，我可能很快就吐回去，而且會讓她很難堪的嚥回去，但是當我必須用英文回答時，我竟然花了五分鐘都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當下覺得自己有如聾啞人士，恨不得一頭撞死。

慢慢的，發現被美國同學看破手腳以後，那種無形中的輕視跟不屑，逐漸在教授跟同學中發酵。例如問問題時故意跳過你，或者點名說你從來都不發言，甚至當小組分組討論時把你當空氣一樣不存在。

作業就更不用說了。除了看不全懂但知道是在嫌你的「手寫英文評語外」，每篇作業評語總會帶上一兩句，「我覺得你不可能成功畢業」或是「我不想改你的英文，你有什麼計畫去補救英文嗎」看了就讓人滿肚子番仔火的評語。

慢慢的，當聽力首先開始變好後，這種難堪的感覺更烈，因為我「開始」知道他們在講什麼。美國人的確對外國人很友善，但這僅於表面上的禮貌，在內心裡他們只尊敬真正的強者，對於弱者他們只有「同情」。例如上課時我偶爾會不經意聽到老師對同學說「most of you may know but you know someone never understand....」，雖然很快就過去了，也沒人在看我，但我知道那是在說我。

但真正讓我煎熬的，不是因為腦袋不如人，而是清楚知道自己其實知道的比同學跟老師都更多，但就是無法表達，就算表達，老師跟同學也沒耐心聽你花三分鐘講他們十秒鐘就講完的句子。我想這真的只有在陌生語言國度留學過的人才能體會這種感覺。

昨天是我其中一門課的final presentation，也算是我留學生涯第一場硬仗，我必須在完全是美國人的環境發表20分鐘的lecture，並接受教授跟同學的題問。儘管跟同學問了很多經驗，但是無法完全應付我所面臨的狀況。第一，我必須用上課學到的理論，這表示我不能亂掰老師跟同學都不熟的理論來蒙混過關。第二，這必須是我的期末報告內容，也就是說我不能拿以前的作業來充數，因為我們的期末作業必須符合前面那個條件。第三，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用英文跟power point發表presentation的經驗，何況聽眾全部是美國人，而且都是博士生跟教授。

費了幾個禮拜的努力，好容易才在deadline前兩天把power point的初稿弄出來，根本還沒有機會練習，因為還有很多課也有作業跟進度要看。簡報前一晚，下午下雪，我上研究方法的課上到晚上九點，回到家幾乎眼睛都無法睜開，卻還要強打精神整理校對簡報資料。結果證明咖啡已經失效，我在點頭中勉強完成校稿，然後把資料印出就已經不省人事。

簡報前，我沒有寫簡報稿，也沒有練習，因為我知道那除了讓我更疲憊，對於改善簡報品質並無幫助，反而我只是修正了幾個slides上的錯誤，然後就點開星光幫的影片來看。開始只是純粹打發時間，但是越看越覺得被楊宗緯跟蕭敬騰他們那種為理想奮鬥的精神感動，然後不斷一再反覆的聽著他們兩個的PK大戰，就這樣到了最後的上課時間。

爬樓梯時遇到我最討厭最虛偽的本班第一美女，任職州政府的Kendall（此女心機很深，連老美同學都諷刺過她）。她問我準備好了沒，我說我很擔心。她說她對我的簡報很有興趣很期待，我在心裡OS「妳其實只是想看笑話吧」，但我還是說擔心我的英文，她竟然說我的英文可以，她相信我一定會報告的很好....

我只能說我沒有吐到死就算是上天的恩待了，Kendall，妳要不要看看台灣電視學學怎麼拍馬屁？

我是第三個簡報，果然大家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我用一個問題開始，「How many of you have ever been to Taiwan or Taipei before?」，果然，一片死寂，家境富裕老公是醫生的Timmy還說台灣不是很boring? 真是@!1@$。於是我就從台灣跟台北的背景資料開始講起。還沒兩分鐘教授就舉手要我解釋一個問題，我回他：「你聽下去就知道了。」剛開始很緊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但是壑出去以後，慢慢開始我覺得不再那麼緊張，反而覺得自己像是在給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大學部學生上課，更發現同學們似乎真的有在聽我講什麼。

終於報告完，powerpoint已經到了conclusion的最後一張。當最後一個字吐出，我望向教授跟同學，any questions? 仍然，一片死寂。難道真的這麼糟糕嗎？我已經開始準備接受教授無情的批判，反正爛倒底就是了。

結果教授吐出了一個我以為聽錯的評語，他竟然說

Very impressive!

他說他沒有評語了，因為他知道我真的完全知道這個理論，而且演繹的很好，完全知道他會問什麼而且都在簡報裡有答案了。他講完後，全班響起了掌聲，我默默的收拾東西下台，但我從他們的眼光裡，看到了那一絲終於出現的敬意。

下了台，我旁邊的Jenefer跟我說，她說她從來都不懂這個理論，經過我的解釋才完全瞭解。下課後更有好幾位同學來恭喜我，說我做的很棒。

望著昏暗的街燈，呼吸著冷冽的空氣，尋覓著愛妻身影，在那時真有想哭的衝動，原來被尊敬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PS.全班只有我選那個理論報告，因為那個理論不僅複雜，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這個教授在他書裡引用的理論，也就是說他非常熟悉這個理論，所以美國同學都不想挑戰這個理論。但是，我是故意挑這個理論的，而且還是用這位教授專精的醫療政策領域當例子，就是希望可以讓他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