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是小丑，走在繩索上，隨時會失足，墜落。

　　她說，她是負產品，痛苦、忌妒、仇恨、罪孽‧‧‧‧‧‧

「我是殘渣組成的自我意識。」她說。

　　打從一出生就不受到祝福。

　　“如果不曾從再過就好了”我有了這樣的想法。

　　到底甚麼時候開始的呢？其實我並不清楚。可是，如此悲觀的想法，卻日漸強烈。

　　是否有一天，我會如同夏雪般融化，不留痕跡。

　　今天的我，非常的不愉快。

「我只不過，是個人偶。」她說。

　　無心的人偶最可怕了。

　　傀儡啊，只要斷了線便不會動了吧！可是人偶卻不同。

　　無心人偶，沒有誰知道他／她／它在想甚麼，或許連人偶自己也不懂吧。

　　明明就沒有了心，為什麼還要笑呢？為什麼還要哭呢？

　　根本感覺不到喜怒哀樂呀！

　　為此而抓狂。

　　無心人偶，瘋狂了。

　　嗯？你問我怎麼會知道？因為我就是無心人偶啊！

「我無法選擇身世背景。」她說。

　　孩子無法選擇誕生在哪個家庭，就是夫妻無法選擇生出怎樣小孩。

　　可是，人們都遺漏得很重要的一點──教養。

　　是你們把我養成這樣子的！我怒吼。

　　在我身上種下的孽，要你們用一生來償還。

　　既然無法得到我所渴望的，那麼就讓我用這忿恨堆砌而成的生命為賭注，向你們進行復仇吧！

　　我崩潰了。可是，無所謂。

　　她說，她要進行報復。

　　起先我還沒弄懂她所說的話，她卻已付諸行動。

　　我能如此斷言，是因為當我理解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事情全脫軌了。

　　一發不可收拾。這是我當時脫口說出的話。

　　她只是笑了笑。

　　快結束了呢，她說。

　　別擔心，她說，安慰我似的。

　　她說，你就當個旁觀者吧。

　　於是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起先是她的改變。

　　哀傷、不笑，面無表情的少女。這是她的真實樣貌。

　　歡樂、愛笑，充滿陽光的少女。看著這樣的她，我沒來由一陣反胃。

　　接著是她的行動。

　　她說，她殺了人。

　　看著我愣住的表情，她笑了。

　　很驚訝嗎？她問我。

　　她說，她忘不了當時的觸感。

　　刀刃劃過肌膚，輕輕地，傷口微微滲出血。

　　血液特有的味道，對方畏懼的眼神，主宰一切的驕傲。

　　她說，第一次打算慢慢享受。

　　所有動作都小心謹慎。

　　她說，失敗了。

　　她失控了，她聽見對方說的那句話。

　　狂亂揮舞著細瘦的手臂，一刀又一刀，落下，頭、胸、手、腳，一道又一道，血痕。

　　她說，她無法克制。

　　身體被仇恨佔據，不發洩掉她被吞噬。

　　她說，她下次會更專注。

　　我默然，這不是我能處理的。

　　她偏頭，想了想。

　　她說，這樣好像也不錯。

　　她說，她上癮了。

　　手足，只是開頭而已。

　　長輩，一段略長的前奏。

　　她宛如妖精般搖晃的步伐，那樣天真的笑臉，無視受她殘害而倒下的無數身軀，徘徊著。

　　她說，她想在玩久一點。

　　她苦笑。

　　她說，似乎沒時間了。

　　最後是她的獨白。

　　當我意識到，她是多麼可怕的存在時，已經太遲了。

　　她說，你怕我吧？

　　語調上揚，語氣肯定。她不等我回答。

　　她說，她天生有種氣質，令人沒來由地畏懼。

　　我無法否認。

　　即使看著一切的發生，我卻沒半點阻止。

　　是共犯關係嗎？每當我這麼問，她總是回答我，你只是個旁觀者。

　　是的，我只是個旁觀者。我只負責看。

　　劇本，由她演出。

　　可是，我踰矩了。

　　我的罪就像擅自更改敘述的旁白，總使觀眾覺得有趣，對劇作家而言，那卻是難以容忍的屈辱。

　　我對她說出了，宛若詛咒般的字句──收手吧。

　　她說，她無法原諒我。

　　我堅決不退讓。

　　在我看來，她就像隨時會消失的存在。

　　而我，此時才發現她的期待。

　　那竟是如此哀慟！

　　她打算消失！！

　　她失溫的熱度從她手上傳來，正握著，不，更正確的說法，正掐住我的脖子。蒼白雙手，毫無瑟縮地，不斷施加壓力。幾乎無法言語，連呼吸都變的困難。她的一舉一動是如此沉靜而堅決，她的心，在我眼中，顫抖著。儘管她說過她沒有心。

　　在我說出她的想法，以及她的目的後，維持著這樣緊張的情勢好一段時間。

　　終究，她還是放手了。

　　她說，如果把只是個旁觀者的我牽扯進來，那她也不過廢物罷了。

　　我一貫我的沉默，讓她接著說下去。

　　至少在最後，能由她自己將故事說完。

　　她說，她原本就像大家一樣，會哭會笑，會開心會傷心。

　　她說，她不得不變，不哭不笑，不氣不鬧。

　　她說，她恨那個害她落得如此下場的垃圾廢物。

　　她說，她憎恨這該死的世界。

　　她說，她決定復仇。

　　她說，她要將所以牽涉在的消除。

　　她說，她再清楚不過，牽涉最深的非她莫屬。

　　她說，她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她說，一切都以了結，只剩下她。

　　她說，她就要消失了。

　　她說，她把日記留下，要燒要收，隨我。

　　咚。

　　身體墜落的聲音。

　　她像斷了線的傀儡倒地，不起。

　　最後，她沒道別。

　　掰掰，再見。無論何著她都沒說出口。或許，她認為即使說了也沒用吧。

　　她留下的日記，我在過了很久之後才翻閱。

　　懦弱的我，當時既無法將它燒毀也沒膽打開閱讀。只是看著她突然墜落的身軀，那樣愣了好久。

　　那本日記，寫盡了無奈與悲哀，痛苦和黑暗，猶如泥沼，我無法動彈。

　　怵目的字句，她所說過的話語，由此蔓延在我心底。

“好想消失，消失吧！”

“消失──不對，不是，是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當初別把我生下來啊！”

“為什麼不在我有意識前殺了我！”

“真心希望，打從心底渴望，我渴求著，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