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獲勝？

自從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風行以來，這世間大家就太喜歡強調競爭的重要，總愛把那兩句話掛在嘴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馬克斯強調階級鬥爭，現代許多經濟學者喜歡強調自由市場競爭，把『競爭』兩字強調得太厲害。總之，如果你要過日子，你就得想法子勝過別人，征服別人，打倒別人，然後你才有可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很多人都這麼相信，但真的是這樣嗎？

十九世紀是西方列強，企圖以壓倒性的先進技術征服全球的時代。窮兵黷武的結果，卻是在自家引發兩次慘烈的世界大戰，從此歐洲霸主地位拱手讓人，大家都沒得到好處。如果那只是運氣不好，那麼納粹和日本軍閥也都再度試過了，也還是沒成功，反倒惹得一身腥。

二十世紀，則是一個人類企圖憑著科學技術與自然競爭，征服自然的時代。結果呢，本以為自己就要成為自然的主人，卻發現竟把自己的居住環境變得滿目瘡痍，自己使得地球更加不適合人類居住。如果『競爭』真的就是求舒適、求進步的唯一真理，為什麼還總會有這麼多血淋淋的失敗例子擺在眼前？

合作的現象

因為大家都忘了，『競爭』這種現象雖然確實存在於大自然中，也是促進進步的動力之一，但它並不是全部。有些生物學家認為，光靠『物競天擇』，生物的進化速度決不會有這麼快。在大自然中，明擺著還有比競爭更重要的，可以維繫生存，追求進步，並讓自己活得更好的方式，那就是『合作』。

合作的例子太多了，大大小小舉目皆是。任何一個人，當他在說『我』這個字的時候，他其實指的是一個由各種細胞巧妙合作的結合體。大自然中更有像是花朵與蜂蝶等無數合作的範例，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

有人說獅子追逐捕殺斑馬，是大自然殘酷競爭的典型範例，病弱的獅子會追不上斑馬而餓死，而病弱的斑馬則會很容易被獅子撲殺。對於當事的個體而言，這確實是競爭。但若把眼光放大放遠，從兩者的族群看來，獅子與斑馬的族群卻是在相互合作，互相幫助把自己的族群保持在最佳狀態。

社會與合作

以人類社會而言，自古以來，我們的合作就是緊密而多樣的，家庭，社會，國家這些本身就是合作的範例。社會中充滿了競爭固然不錯，但在同時也充滿了合作。

就像是一間百貨店或一條小吃街，裡面的店家們表面看來是短兵相接，彼此競爭得很厲害，但其實在同時他們也是在合作。許多類似商家聚集在一起的結果，卻是可以為大家都帶來更多的客源與利潤。

又或者像是社會中總有高收入與低收入者，大家都常常覺得富人壓榨剝削窮人，彼此敵對，這也經常是事實，但這只是其中的一面而已。事實上富人投資或開公司，也幫窮人開拓了更多的工作機會，富人擋住商場上的競爭的風風雨雨，提供低收入者們一個安心固定的工作環境。而反過來說，也是因為有了低收入員工們的努力合作，高收入者們才能擁有創造財富的可能性。

所以，社會中表面上看來尖銳對立的群體，其實也經常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其中的任一個群體，若是真的誤將對方當成非得拼個你死我活的對手，真的硬要將它『打倒』，那麼後果將只會對雙方都非常不利。

不管是『打倒資產階級』或是『打倒知識份子臭老九』，結果呢，一個是讓中國人大家都變窮，另一個則是讓中國的文化飽受摧殘。打倒有錢人並不能使窮人變富，而打倒守舊的知識份子，也並不能讓文化更為活躍或產生新文化。『打倒』並不總是解決問題的好手段，尤其思想方面的問題，更根本不是暴力能夠解決的。

所以，在社會、國家甚至在大自然之中的各個族群團體之間，最重要的是取得平衡，並把競爭限制在一個良性的範圍之內，這才是天道。而決不該只是一昧強調競爭的重要，在社會上造成一種『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生存』的氛圍。這樣表面上好像很講『實際』，實在卻是最不切『實際』的做法，人們敵視互鬥而破壞了『合作』之後，社會就只會更亂更糟。

懂得合作好處多

合作不僅能維持安定，同時也可以是求發展的利器。想要得取利益，追求發展，還有更聰明的做法，那就是合作。

這也不是什麼新方法。它在大自然叫做共生，在商場上叫做雙贏。

大自然中到處都是例子，像是小丑魚與海葵，螞蟻與蚜蟲，我們自己的腸道中也靠著許多跟我們一起共生的細菌在幫助我們消化，甚至細胞內的葉綠體和粒線體也可能是所謂『內共生』的形式之一。有生物學家認為共生才是生物演化的主要機制，而不是只靠血淋淋的『競爭』。

人類社會本身就是一種合作共生的型態。人類的安全能保障，科技能發展，文化能發達，都是成功合作的產物。以商業而言，滿街那些販賣商品的商人，也都是在和生產者與消費者合作。看不清這一點，不為生產者與消費者著想，只知道傷害這兩者的利益來滿足自己的商人，絕對成不了永續經營的大商家。一般商業合作中最常掛在嘴上的『追求雙贏』，就是人與人之間尋求互利共生的一個標準典範，成功的例子可以說是俯拾皆是。

國際間呢，以歐盟為例，它已可證明用互利互惠的合作方式，比起用槍炮武力迫使對方屈服，更是一種開疆拓土的好方法。或許有人會說，歐盟還不見得能成功呢，現在說它好，還言之過早。但是成立歐盟這個點子的原先借鏡，也就是義大利的統一，卻可以說是成功的。

義大利半島自蠻族入侵，羅馬帝國崩潰以來，就一直分裂成許多大小城邦與國家。這些國家各自發展語言文化，互相合作或交戰，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悠久歷史。尤其南北義之間文化差異極大，甚至連人種都明顯的有所不同。

這樣一群各自擁有文化與傳統的小國，卻能在一百多年前成功的互相整合，成了一個有國族意識的統一國家。義大利立國已一百五十年，雖然直到今天仍然在持續的文化整合中，但早可以與歐洲各大強國分庭抗禮，達到了當初的目的。義大利本身，就是一個國際合作的最佳範例。

還有更重要的，就是與大自然的合作。我們現在大家多少都知道要保護環境，要愛惜資源。可惜在對待自然的態度上，用的還是『征服自然』的那老一套，所以問題才一直層出不窮。

環保措施只是救急治標的手段，人類要真能與大自然和平相處，非得把『與自然合作』的觀念深深紮入全球的人心不可。得搞清楚，人類並不特別高貴，咱們只是大自然的一份子，跟其他的生物是平等的。如果我們較有能力，那是應該用來為自然服務，在生物界負起更大的責任，而不該只是老想著要憑藉著優勢，從自然身上佔便宜，那樣只會害人害己。

只要能合作，不需打仗，不用仇恨，不耍陰謀，就可以求利益、求發展、求進步，而且還更容易持久。所以幹嘛不在決定跟人競爭，拼個你死我活之前，先好好考慮一下合作的可能性？
本文已經在香港的《作家月刊》上發表過了。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作者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