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網,最討厭收到「早安,你好」圖片,認為發圖者不分親疏隨手轉發,往往有口無心,少有真心意。我從不勉強自己接受早安圖,會直接請對方不要再傳給我,唯一不敢大聲喊NO的只有阿宏的「早安你好」,有一陣子天天收到他的問候,很煩,敢怒卻不敢言,只能私下默默刪圖解氣。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之前,大學同學在Line上組了一個群,拉我加入。離開學校後我除了和三五室友偶爾幾年聯絡一次之外,和大多數同學沒往來,全然斷了彼此音訊,這次在網路上再聚首,我雖然只是個安靜的旁觀者,不像其他同學那般興奮,熱絡話家常,但是能和大家久別後重聚我亦樂在其中。
網上重逢的新鮮感悄悄流逝,群組不復初期活耀,漸漸的只剩下阿宏日日準點送來「早安,你好」貼圖,成了群裡唯一的每日動態更新。
我討厭早安圖,但是顧及同學情誼,不想因此掀波瀾傷眾人和氣,只好忍住不作聲,看不慣,自己悄悄刪掉,再自我安慰比起被真偽混淆的農場文,或是容易招糾紛的政治文、宗教文洗版,早安圖還算好,
叫我不解的是阿宏好像認為有人會期待他的早安圖,每逢無法發圖時會事先預告日期、說明事由。我心想阿宏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你不發圖大夥樂得清靜,也許人人如我都在暗自開心。
同學群成立之後,始終停在網上互動,不見線下邀約,有一天我一時興起在群裡發言:「各位有空出來聚一聚嗎?」
回應我的,只有阿宏。我們倆很快約定會面的日期與地點。
見了面,我忍不住問阿宏怎麼有那麼多早安圖可以發個不停?他說有些朋友群的成員喜歡互寄早安圖問候,他收到後會先檢視圖片,確認是否曾經出現過,再將初見的圖文轉發到同學群組。我向來連看都不看就隨手刪去的早安圖,竟然有人這麼在乎它的內容。爾後,再見到早安圖,我彷彿也看到離開嬌妻幼兒,獨自在越南打拼的阿宏正忙著將圖片分門別類存檔的身影。
某日,我發現已有一段時間沒看到阿宏的早安圖,私訊他「好久不見你的早安圖,最近可好?」一次、兩次、三次,他都沒回覆。我轉到群組問眾人:「許久不見阿宏的早安圖,有誰清楚他的近況嗎?」沒有回音。
後來,一位女同學想起她的同事是阿宏的遠房親戚,遂去打聽消息,私下告訴我阿宏沒躲過世紀大疫,短短數天就去世。那是幾個月前的往事。
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不聲不響就沒了,連告別親友的機會都沒有。我莫名想起上次會面阿宏邀我隨後一起去參加他的國小同學聚會,卻被我無情婉拒。或許當時我應該去,如今我想理也理不清早安圖的上游來源。
我和女同學沒在群裡公開阿宏辭世的消息,也沒人再問起阿宏。有一天臉書突然跳出「今天是阿宏生日,祝他生日快樂」。我驚訝的發現原來阿宏也是我的臉書朋友,而我混然不知。點進他的臉書一看,已經有幾位他的朋友紛紛獻上「生日快樂」,制式的字句叫我懷疑他們曉不曉得阿宏已經離世。我刷過生日快樂的留言,繼續往前刷,刷到幾個月前的動態消息,他的家屬在當時曾經公告過阿宏已脫離世間勞苦,遠行而去的消息。是我自己錯過訊息。
又過了一陣子,阿揚來私訊,問阿宏近況,我據實以告。除了感嘆,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最後,阿揚說有機會聚一聚吧。我說好。
少了阿宏的早安圖,群組裡罕有新動態。某天,阿興開始轉發影片,數日一則,偶爾我會接一句真有趣或是可以轉發嗎,字句不痛不癢。這是「你在,我也在」的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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