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14 時報周刊 第1755期
報導／陳德愉　攝影／林景堅、中時報系資料庫　編輯╱李秋絨

她的父親，是前考試院長姚嘉文，母親是前立委周清玉，不過，姚雨靜卻極為低調，大部分人只知道姚嘉文有個漂亮女兒，卻顯少曝光，這次是她首次受訪，也是為了樂山療養院的孩子們。1年前，樂山療養院面臨倒閉，80幾個孩子無處可去，姚雨靜到這裡當院長，一肩扛起他們的生活，希望有更多相助的手。

財團法人「樂山療養院」是由基督教長老教會所設立，位於新北市八里，一個周圍杳無人煙的山頭上，離最近的公車站，有著三、四十分鐘的腳程。它是這條長長的綠茵道上，僅有的一塊門牌。從外面望進去，一片樹林掩著幾座紅磚房子，遠遠地可以看見一座嶄新大樓，獨個兒立在這荒涼的原野上。

藍天白雲罩著翠綠山坡，有幾分像是老音樂電影《真善美》的場景，《真善美》的元素這裡也真的都有了。這裡的孩子，不像電影裡富翁的孩子，他們都是智障及中度、重度殘障，年齡從九歲到四十五歲，一送進來就在此終老，而且是家裡照顧不了，才送到療養院的；這些孩子們最愛音樂，尤其愛台語歌，每天晚上孩子們都聚在小教堂大唱卡拉ＯＫ。

就連愛孩子的瑪利亞修女，這裡也有。這個女生沒有結婚，也沒有自己的小孩，但是，這裡的八十個孩子，就是她的孩子。一年多以前，在樂山療養院面臨倒閉的困境，八十幾個孩子將無處可去的時刻，姚雨靜來到樂山療養院當上院長，一肩扛起他們的生活。

姚雨靜的父親是前考試院長姚嘉文，媽媽是前立法委員周清玉，不過，她非常低調，讀社工也做社工的她，這是第一次破例接受媒體專訪。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些孩子們，「如果樂山知名度高一點的話，應該會有比較多人願意捐錢、贊助吧！」她低聲說。對於接受採訪，姚雨靜是很遲疑的，一方面，樂山目前面臨嚴重的資金問題，很需要社會資源的挹注；但是，另一方面，姚雨靜又擔心自己的綠色家庭背景，會影響社會看待這些孩子們的角度。

沉重卻美麗的工作

姚雨靜的辦公室，就在這座矗立山頭的新大樓裡，一走進去，就看到天花板裡的管線是東垂一條西拉一條，工人們忙忙碌碌地來來去去。

「我們正在搬家。」姚雨靜說，下午一點半，她結束一個外面的會議，匆匆忙忙提著一袋麵衝進辦公室，才把麵放下，外面高聲喊著「院長！」她丟下午餐，又趕忙跑了去。來樂山一年多，姚雨靜瘦了一大圈，原先有些圓潤的臉形，現在兩頰消去了一半。

但是，無論如何，她終於排除萬難讓這棟大樓復工了。

這座新大樓是樂山療養院成立七十七年以來，第一次增建房舍，不過，由於經費與法規等問題，這棟大樓蓋蓋停停了十年。一年多前，它還是停工的廢墟，所有院童們，擠在有七十七年歷史古蹟裡生活。因這棟大樓多年未完工，無法核銷政府補助，拿不到補助金、沒錢付給廠商，不得不停工；設計與原規畫不同，遲遲沒有向內政部立案，種種事項讓內政部停了樂山療養院一年的經費，整整五千萬元。

蓋了一半的大樓，荒廢在山頭，孩子們和工作人員的生計陷入困境。長老教會在自己的教會公報上登出了「徵院長」啟事。

也屬於長老教會的姚雨靜，看到了這個啟事，她想，需要「徵院長」，那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困難。當時她在微軟擔任社區公益專案經理，辦了許多企業社會責任的公益活動，工作有保障，過著愜意的生活。

姚嘉文與周清玉也都是長老教會的教友，很了解樂山的狀況，深知這裡的問題既複雜又困難。他們捨不得寶貝獨生女去吃苦，講起爸媽的態度，姚雨靜笑著說：「伊母甘啦！」

「是高俊明牧師拜託妳去的嗎？」我問，她大不以為然：「高俊明牧師ㄟ，這怎是拜託？他是跟我說，這件事情需要我去做。」

她用台語模仿起高俊明牧師的說話來。

「雨靜」（聲音一頓，神情嚴肅起來）「這是一件很美的工作」（兩手掌面向天空）「這些孩子們需要妳的幫助，這件事情很重要，妳願不願意一起來完成它呢？」

童年受恩教友窩藏

「幫助弱小、撫恤孤苦」真的是最美的工作，特別是，姚雨靜也曾經是那個弱小、那個孤苦。

「為什麼我一定要來樂山？那是因為……」悠悠然地，她訴說起自己。「我念小學的時候，發生了美麗島事件……，爸爸被抓去關了，媽媽那時候在台大做治療師，每天到處奔走……。」

姚嘉文被軍法審判，判了十二年，他的太太、女兒成了政治犯家屬。在那個時代，「政治犯家屬就跟痲瘋病患一樣。」姚雨靜說。還在念國小的她，在課堂被公開汙辱，「老師會在同學面前大罵我爸爸。」被情治人員跟監，有一次謝長廷打電話給姚雨靜，講了很久，監聽的人不耐煩了，突然在電話筒裡大罵：「小孩子講電話不要講那麼久！」

姚嘉文與林義雄當時都是律師，也是好朋友，兩人共同創立了平民法律服務中心，為貧苦民眾提供免費法律服務；姚、林兩家經常來往，不但周清玉與林義雄的妻子方素敏是好友，兩家的孩子們也是玩伴。大逮捕後不久，發生了林宅血案，震驚全台。長老教會擔心年幼的姚雨靜也遭到毒手，發動教友們輪流「窩藏」姚雨靜。

「這些人我並不認識，他們窩藏我是有很大危險的……」暮色慢慢降臨，姚雨靜看著窗外，一片陰影蓋住了紅著的眼角，「那時候媽媽也很忙，很多事情也不能跟她講。」姚雨靜講著，聲音溼潤起來：「長老教會真的幫我們很多忙、很多忙！」

父親入獄七年，姚雨靜從一個小女孩長成少女，她的成長過程，看盡人間冷暖。但是，人只有在寒冷的地方，可以感覺到溫暖，懂得什麼是溫暖；在得到許多識與不識者的溫暖後，姚雨靜立下人生志願。

她說：「我從小最崇拜的，就是去做海外志工服務，去那種沒有人要去的地方服務。」

那個時代，政治犯家屬都被社會隔離了，學社工的周清玉出來組織台灣關懷中心，做為政治犯家屬之間聯絡的平台，還幫孩子們辦了「關懷夏令營」；當時念國中的姚雨靜，就是「關懷志工姊姊」，負責帶那些比她年紀更小的政治犯小孩。她很得意地說：「直到現在，很多人還是跟我很要好呢！」

所以，當高俊明牧師告訴姚雨靜，這些孩子需要她時，「我不能拒絕」她說。

當然，樂山的問題千頭萬緒，她也沒有把握自己能解決，「但是，我想，我就算做得不好，也往前跨一步了，總是有一步。」

孩子最愛唱歌跳舞

記者打開樂山刊物的捐款芳名錄，每個月的捐款名單上都有姚雨靜，看來，她的薪水又都「回捐」給樂山療養院了。扛負八十幾個重殘孩子的生計，姚雨靜仍需四處奔走募款。

她笑著說起來到樂山後的生活，「過去每年跨年，我都會和朋友們一起去看一○一大樓放煙火慶祝跨年；但是，去年煙火放到第四秒，我就和大家說掰掰轉身去坐捷運。」因為她得早點回家，準備第二天獅子會會友們來樂山的訪問活動，「這很重要，因為他們可能會來捐款。」

來樂山前，她雖然也是社工，但是，本質上還是一個單身女郎，來到樂山後，她現在可以說是這群孩子們的家長了。

講起自己的孩子，姚雨靜眉飛色舞，「他們是非常單純的，非常非常容易快樂。」「比方說，妳來了，他們看到妳就很高興，會拉著妳的手說，客人妳來囉！妳來看我啊！」「孩子們可以鑑別人是好人壞人，」姚雨靜認真地說：「看到好人，他們會一直想和你接觸，看到架子很大的人，他們根本就不理你。」

姚雨靜的話，我們親身體會，採訪當天正好遇到獅子會的義剪活動，一群喜悅的髮廊阿姨們來幫他們剪髮，這群孩子們，雖然不解阿姨們要做什麼，但是每個人都因為有人來關懷，呵呵大笑著。他們圍繞著客人，想跟客人們照相，又有點羞怯地不敢碰觸客人，等到姚雨靜一出現，他們放開了心，一個個撲上去抱住她。

姚雨靜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我們昨天從舊房子搬到新大樓來，有孩子來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院長，我們要搬走了，我會想妳的。』我趕快跟他說，不要傷心了，我也要一起搬去。」

他們最喜歡唱卡拉ＯＫ，每天白天的課程結束後，孩子們就聚在小教堂裡唱卡拉ＯＫ。有一次卡拉ＯＫ機壞了，「簡直要暴動了！」姚雨靜睜大眼睛說，孩子們在距離兩三百公尺外的教堂，對著院長辦公室大喊：「院長，機器壞了，院長，機器壞了……」一直一直喊。

「我趕快打電話給開公關公司的朋友，請他趕快找一台機器來借我啊！」

姚雨靜給我看她的手機，裡面是台語歌手黃妃來院與院童同歡時的錄影，歌星在台上唱了幾分鐘後，孩子們就全上台了，拿著杯子當作麥克風，跳舞唱歌。

有些重殘的孩子，終年躺在床上，只能固定時間推到戶外曬太陽，不願與任何人溝通的，她也想辦法讓他們願意與外界多一點互動。「我們會去請『狗醫師』來。」她笑著說。

這裡講的「狗醫師」可不是「醫狗的醫師」，而是指經過專門訓練，能夠與病人互動的狗。即使是重殘的孩子，看到可愛的狗醫師，也會想要伸手撫摸牠。「那幾隻狗醫師來我們這裡，孩子都高興得不得了，牠們可被捏扁了，回去要好好休息幾天囉！」

這些孩子終生住在院內，工作人員日夜照顧他們，等於是家人了。身體有缺陷的孩子，生命比較脆弱，有時生命的消逝，也會讓他們難以忍受，「工作人員常常會難以承受孩子們走了的悲傷，」姚雨靜停頓一下：「孩子走了，我們也需要悲傷座談。」「但是，我會告訴他們，也許只有五年、十年，但我們都把他照顧得好好的。」

樂山困境等待援手

殘障兒繁雜的照料工作，經常拖垮一個家庭，可是台北地區，除了樂山之外，目前僅有陽明教養院有收全日托的身障兒，床位數遠遠追不上社會的需求；因此，還有許多家庭在排隊等著把孩子送進來。

樂山的新大樓，規畫為二百個床位，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收容人數，不過，大樓雖然勉強蓋好了，裡面卻還是空空如也。「我們現在沒有錢可以購買設備。」姚雨靜說，原先規畫好的各種教室、復健室等，現在也都是空房間，「我們現在真的很需要社會各界的幫助。」

幫助這些沒有家庭的照料，也沒有上天眷顧的殘缺的孩子，「上帝不是要我們去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嗎？」姚雨靜語畢，事情又來了，她匆匆地跑了出去。

太陽已經下山了，那碗冷麵她碰也沒碰，仍然在桌上。

這是一件很美的工作，如果你也願意幫忙一起來做。以下是樂山療養院的捐款帳號。捐款戶名：財團法人台北縣私立樂山療養院 郵政劃撥帳號：0103733-5

姚雨靜小檔案
出生年：五年級後段班
婚姻：單身
籍貫：彰化縣
學歷：東海大學社工系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社工研究所碩士
經歷：
美國聯邦政府和紐約市政府社福部門擔任實習生、社工員
台北市社會局長陳菊的祕書、社工督導
勞保局總經理廖碧英機要祕書
喜憨兒文教基金會社工督導、台北中心主任
內政部室祕書、行政院長謝長廷辦公室祕書
台灣微軟社區公益專案經理
樂山療養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