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 報紙上無此張照片↑
* 本文刊登於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025/12/23
文/王美慧
【手梳攑懸】
「阿媽,我來共你染頭毛。」
五十年的老舊平房,屋外沒有裝日光燈,我拉了延長線,插上房間裡的夜光燈,加上客廳透出的燈光,勉強可以看到眼前的形影。
燈光才亮起,我拿著一件舊衣服圍在阿媽的脖子上,免得等會兒染髮劑滴落,沾到皮膚。
「阿媽,舜明阿叔頂禮拜佮你借的三千箍,猶未還乎?」
舜明阿叔是嬸婆的兒子,年過五十,整年吸老母親的血,啃老族一枚。
「阿豪頂個月佮你借的五千箍嘛無還,著無?」我一次砲打父子倆。
「阿豪欲娶某,錢無夠啦……。」
阿媽脾氣溫和,對於我氣呼呼的質問,只輕描淡寫的說,他們父仔倆是因為要辦婚事手頭緊。喜事當頭,不要談這種傷和氣的事。
我氣憤的是,嬸婆一家老的小的,三天兩頭就來找阿嬤借錢,堂叔和他兒子像排班一樣輪流來。雖然都是小錢,但那都是我們祖孫倆「儉腸凹肚」省下來的!
我知道阿媽心軟,不會計較這些錢,可是這些錢,就像被洗掉的染髮劑流向浴室排水孔,有去無回。
阿媽說他們都有還,但我壓根不信!
「手梳攑懸!」
我碎念抱怨之際,阿媽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阿媽解釋,把手中的梳子拿高,往下梳,染劑才刷得均勻。末了,又語重心長的補了一句,都是自己人不要計較那麼多。
阿媽和嬸婆是妯娌,兩人的老公是兄弟,皆英年早逝,兩個苦命的女人,一手拉拔大孩子。我的阿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去世了,母親跑了改嫁,剩我跟阿媽相依為命。
嬸婆雖然早早沒有了老公,但兒孫常年圍在身邊打轉,可,這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啊!」圍在脖子上的舊衣服滑落,頭上的黑色染髮劑滴落,沾污了我的脖子。
我愣了下,落在地上的舊衣提醒我,阿媽已從我的生命中流逝!
頭頂上的燈光忽明忽暗,無妨,反正我也看不到自己的頭頂,只能將手中的梳子拿高,把覆在頭上的染劑,一遍遍刷得均勻。
手機響起,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我開門見山直道:「舜明阿叔,我欲嫁矣,這擺請你手梳攑懸,共欠阮阿媽的錢還我,予我添嫁粧。」
對方瞬間掛斷,來無聲,去無言。
手梳攑懸,阿媽的話,我一直攏有咧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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