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女孩，一個秘密，一場對話......女孩的生命中，隱藏著怎樣的故事？本文為莫非老師短篇小說作品。

文章後附第四屆「創世紀文學獎」徵文辦法，歡迎您了解並參與。

這裡，是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你回去過嗎？

沒有，而且也從未想過。

貼過多少春聯的大門，現已衰敗了。門內種過許多花草的小院，如今只剩一點荒蕪泥土與數隻錯置空盆。窗櫺上現結了蜘蛛網，在風中隱隱晃動，紗門為風撥動發出「喀喀！喀喀！」的碰撞聲。人去，樓空。

人都到哪裡去了呢？廳內磨石地失去了光澤，傢俱一片灰濛濛像鋪了層沙。陰暗廚房牆上，沾滿油垢塵埃的祖先牌位被遺忘在某一時空。餐桌底下，遺留了一支發了黃的白紗珠花髮夾，髮夾上尚殘留數莖枯乾的髮絲。如果房間會說話，如果東西會說話，你想，聽到的微聲細語，會是什麼呢？

我只聽到二樓廁所，那隱約傳來永不停歇的滴水聲，「滴——答——滴——答——」；但是，為什麼二樓每扇門都緊緊地關上？

沒有呀？沒人關門啊？

但我看到的門，全是關的。

是嗎？我沒注意。樓上，前面兩間是我們和弟弟的房間；甬道底，則是父母的臥房。多少年了，我一閉眼，家便如現眼前。父母的臥房內那張大床，躺過母親與幾個嬰兒。窗外暖陽映照下，床上鋪的青花被褥現全散著塵灰味。樓下，後邊小間，那加蓋的一間，因窗外的高牆擋光，比較暗，記得嗎？那隱蔽、容易為人遺忘的一間，是用來當客房，堆砌雜物的地方。但也同時，堆砌了許多的回憶與陰影。那間房內有張床，床底下曾是我們常玩躲迷藏的地方，記得嗎？

不記得。

我瞭解，我也忘了好多事情。床下，還有我藏的東西，吃的、玩的或其他許多奇怪的東西。然而，轉頭我便忘記了，久而久之，床下東西會長出枝椏纏繞的藤蔓，伸出爪牙來找我，提醒我回去尋找，也因而發現所遺忘的東西。如今，我們都已長大了，床底，是再也藏不住我們了，不是嗎？

我們嗎？

也許僅自己，那時大家都說我個性古怪，喜歡自說自話，而且，永遠活在另一個世界。不是活在古時候——黃梅調的水袖時代，就是飛去小飛俠住的永不長大國。那時候，我喜歡嘗試在不同的地方搭一個窩，做家，然後在其中自說自話。有時，是在爸媽房內，因那裡亮，通風，可以望見鄰居的家，我便成了困居塔上的長髮姑娘。有時，我在前院裡，花花草草便是我白雪公主的伴侶。有時，我在樓梯間一步步好奇地往上爬，是睡美人往塔頂尋去，去發現紡車的時候。有時候，躲入樓下客房的床下，拿著餅乾，一口一口地啃，我就是忽兒變大、忽兒又變小的愛麗斯。是的，我常躲入客房的床下。

不會怕嗎？

原本是不會的。因家裡每個角落我都熟悉，我又不大有聲音，爸媽常不知我在哪兒，我無聲無息地自由進出。但是，也因此，我發現了爸爸的秘密。你知道爸爸有個秘密嗎？

不知道，我需要知道嗎？

是的，我想，你已長大了，我可以告訴你爸爸的秘密了。

長大沒有，我不確定，但我是長胖、長醜了。

你不胖。每個人都說你現長成一位美麗的女郎了。

但我不覺得。

只有你自己不覺得。仍然，我要悄悄地告訴你，爸爸，在樓梯下那小房間內，藏了一個女孩。不要問我是什麼時候，怎麼發現的，因第一次的經驗十分恐怖......我只記得每次客房門都會鎖上，房內的床也老是被壓得嘎叽嘎叽響，我咬著牙，一點聲響都不敢出。我那時十一歲。

那媽在哪兒呢？

媽出去打牌了。媽總是不在家。

那你呢，在床底下？

對，我想我是在床底下，熬著每一秒、每一分鐘，恨不得快點結束。因床的那種震動很嚇人，驚天動地，好像整個世界都快被翻了一樣。自發現爸爸的秘密之後，非不得己我不大進客房。同時，我亦似乎失去了生活在夢裡的能力。從這頭到那頭，從樓上到樓下，老覺寸步難行，似長途跋涉在沙漠曠野之中。

行屍走肉那樣嗎？

對，就像行屍走肉。

一天，吃飯的時候，我坐在爸爸對面，他問我盯著他看什麼？我說我什麼都沒在看。「你不要吃太多，女孩太胖了沒人要」，他又說。我低頭，小口小口地扒飯。他望望媽，再望望我，又回到他的報紙之中。我已不再認識我們的父親了。

又一天，我忍不住，趁沒人時跨進了客房。陰暗中，一個女孩赫然坐在床上，望來陌生又熟悉。她的年齡不會比我大，但臉上神情望來老成，是那種歷經整個世界被翻過，滄桑的老成。她的眼神閃爍，笑中帶著輕蔑與諷意，安靜地坐在床上望著我說：「是你，我知道你。」

你是誰？」我有點憤怒地問，「你到底是誰？」她眼光移開，說：「是你爸爸最喜愛的女孩。」

我還以為，你才是爸爸最喜愛的女孩。

顯然不是，要不然爸爸不會做那樣的事來傷害我。我望見她手中把玩著那支白紗珠花髮夾，是我上次在店裡看上，問爸要，爸沒買給我的那支。所以，爸買來送給她了。但她為何拿在手上，甩呀甩的，一副不在乎，沒什麼了不起的姿態？那是支漂亮的髮夾，把腦後頭髮夾上，便可梳成漂亮的公主頭。是我想了好一陣的，現在，她像甩張衛生紙一樣無所謂。 但卻不是炫耀，我看得出，她心中有別的事。

「你要不要做我的朋友？秘密朋友？」她忽然問我。不知為何，我不忍拒絕她。「你能不能從廚房幫我偷點吃的？在這裡，」她望了望小房間四周，「我感到莫大的饑餓。」我當即決定幫她，去廚房翻箱倒櫃找東西給她吃。因媽常出去打牌，家裡總有些醬鴨、燒雞、燒餅、饅頭之類的熟食。我取了兩個燒餅，夾了些燒雞，拿去給她。 她終於開懷地笑了，接過去，三兩口便吃個精光。

又向我要，我再跑回廚房，又搜羅些饅頭、醬瓜拿給她吃。她吃得腮幫子鼓鼓的，醬瓜咬得喀吧響。見我望呆了，她便說：「你爸爸老喜歡讓我餓著。但我實在餓得難受。以後，你能常幫我偷偷送些食物來嗎？」我點頭。 她又差我跑了一趟。「你真能吃呀！」望著她吞下最後的滷蛋，我歎為觀止。「因為，」她說，「吃可以讓我忘記許多事情。」然後她掃了我身體一眼，說：「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你怎麼還這麼瘦啊？」我告訴她，爸爸說女孩家胖了，沒人要！

爸一向都這麼說，不是嗎？

也沒錯，看我現在這麼胖，真是沒人要！

所以，胖也有點好處，不是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我和暗室中的女孩成了好朋友。每天，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都會為她偷送些食物，在暗室中望著她大口吞噬。我憐惜她，想到她一個人，生活在暗中，不見天日，又完全地孤獨，便感到有些痛苦。她到底是如何走過的呢？

可能她是個什麼都不想的人，對她的處境一點也不在意。也有可能她是個很會想的人，像我，可以活在她的幻想裡，在腦海中渡過所有黑暗。甚至也許，也許她記起了過去，曾經，她與她爸媽相處的情形，在其中可以得到些許安慰。初次，我感到這世界有我窮盡想像也穿透不了的地方。當然，我也可幫她創造一個故事，如果我願意的話。

你是可以。在一個謎的中心，除了你置入的答案，還能存留些什麼呢？

所以，我為她創造了一個過去。那年夏天，我剛好讀到一個外星小孩，由天外掉落到地球上的故事。故事中說這個外星小孩，是由另一星球的一扇門，不小心摔入地球上的一個家庭的。雖然，他不知道我們的語言，但他有極高的智慧，一過了門便馬上學會了，一開口也便能說。

他也是個好孩子，但是，他十分地恐懼與失落。因在這地球上，他雖同樣有爸爸和媽媽，卻又爸爸不像爸爸，媽媽不像媽媽。他深切地渴望找到原來那扇門，想回到他原來的家。我常暗中希望暗室中的女孩，就是那個外星來的小孩。

你就是會幻想。

但有什麼用？我的幻想推動不了事實。每次望著她，想在她尖尖的耳朵，或禿禿的頭上找到豎起的一根天線什麼的，都沒有。她望來就像地球上的人，像我們家的人。

但她是個奇怪的人，在奇怪的時候笑，而且是不懷好意的笑。比如說有一天，她問我，媽是怎樣的人？我問她什麼意思？她說：「你媽漂亮嗎？」我說：「應該是吧！」、「那你爸爸認為她漂亮嗎？」她又問。我想了一下，然後說：「我想，他也應該認為媽是漂亮的吧！」、「那麼，那可真是一幅漂亮的圖畫了，不是嗎？」她說，然後就是那不懷好意的一笑。

一直，爸媽感情就不大好。

我知道。所以每次他們吵架，我都很痛苦。因我知道他們的例行公事，一吵完，或沒吵完，媽都會甩門出去，打她永遠打不完的牌。弟弟也早閃出去了。然後，然後爸爸便會咕噥著下樓。接著，樓下後間的門一開，再一關。不一會兒，裡面便隱隱約約地傳出壓抑下的嘤嘤哭聲。

是的，我很痛苦，所以也曾問過那女孩，有點憤怒地問：「你為什麼要躲藏在這裡，生活在黑暗之中？你為什麼不把一切說出來？」

第一次，她臉上現出無助與脆弱，眼中浮出淚水，說：「不能說的，你知道吧！每一個秘密的後面，都離不了羞恥與傷害。你爸一開始便警告過我，這種事若說出去，別人會說全是我的錯，會說是這個女孩不要臉！做這樣的事！而且，他說你媽也會受不了事實的殘酷！」

媽一點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因有一天半夜，媽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房間內，十分安靜地，不想吵醒我。但我那時只是背對著她，瞑目屏息而臥。她佇立於我身後許久，我可感到她目光中的疑惑，凝望著我，灼燒著我。我內心也在焚燒，燒著一個可以擊破她的秘密。我全身濕熱地抵禦著她的目光，直到她離開我的房間。

所以，媽不知道？

我不知道......至少，在那三年內看不出。

三年！那麼久？

是的，在那三年內，我深深體會出什麼是度——日——如——年。常常，在夜間，我暗自希望那暗室的女孩會自己離開。她實在不需要耽在我們家，外面世界又那麼大，在黑暗中，我常念著：走吧！走吧！走得遠遠遠遠的。像鳥一樣出籠，如魚一般出海，還這個家一個平靜吧！

居然，在一天的黎明時分，當天邊晨星消失在淺紫的天空時，我望見她偷偷地溜出暗室，推開紗門，我望見她走出大門。我望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們家，而且，沒有帶走那支白紗珠花髮夾。自此，在這個家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爸爸呢？

不知道，都多少年了，我避不見面，也從未敢問過他。但我可以想像，她走的那天，也許先是爸爸與媽吵一架，然後媽又氣得咚咚咚跑下樓，扇門而出。接著，爸爸會咳嗽兩聲，先去探一下弟弟房間，確定沒人，再緩緩下樓，給媽一個機會反悔跑回。雖然從來沒有過，但總怕萬一。果然，媽未回頭。然後，爸先去確定大門已鎖好，再回頭，走向樓後的小房間。他伸手，輕輕扭動門把，推開門。然而，等候他的將是一室的虛空，與無盡的黑暗。

而你？

我？我則生活在永劫後的沉默裡。在沉默中，我好如身在一場永醒不過來的夢魘裡，與暗室中的女孩，不斷重複地對話。正如和你一樣。

是啊！正如和我一樣。於幻滅中，與自己，不斷地對話。

-END-

作者簡介

莫非 / 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

馬里蘭州大學會計學士，普渡大學電腦碩士，富樂神學院碩士。專職文字事奉。於2008年與蘇文安老師攜手共創「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簡稱「創文」），為神國推廣文字與文化異象，栽培並牧養文字工人。

第四屆「創世紀文學獎」

徵文辦法（節錄）

收件、截止、揭曉及贈獎日期

收件：即日起。

截止：2025年5月1日晚11：59（美國太平洋時間，以在創世紀文學獎網站 www.gwcontest.org 上傳資料的時間為準），逾期不受理。

揭曉：2025年9月下旬，將公佈於創世紀文學獎網站 www.gwcontest.org，並以e-mail通知得獎人。

贈獎：待各類得獎人名單公佈後。

應徵條件

不限國籍、性別、年齡，凡對合乎基督教價值觀的文學創作有興趣者均可參加，惟須以中文寫作。（創文文學獎籌辦同仁不得參加，創文任何管道曾出現過的學生作品不宜參賽。）

應徵作品必須原創，且未在全球任何一地報紙刊、雜誌、網站、社交媒體（臉書、部落格、微信公眾號等）發表或公開展示，已輯印成書之作品亦不得參賽。從參賽到揭曉間，參賽作品不能公開發表或參加其他文學獎。

注意事項

1.每人每類以參賽一篇為限，同一篇文章不得參加不同獎項，但同一作者可同時用不同作品應徵不同文類。

2.作品請用電腦打字，恕不接受手寫稿。作品要求細明體（Window文檔案中的PmingLiu，或MingLiu字體），12級字型大小，單行距離，由左至右、由上至下排版（不可分作兩欄），繁體字稿，格式一律以.doc或.docx檔案儲存（不接受PDF檔）。文章檔案內不可含任何個人資料。不合規定者，不列入評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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