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從尖石國中離開後,腦中就一直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恍神,竟讓我在竹東就提前下了車,最後還得一人轉搭公車返回清大校門。
我妹妹穿著雨衣站在馬路旁,因為我的恍神,害她多等了二十分鐘;而雨,愈下愈大,伴隨著新竹風,這是強颱來襲的前兆。一路上,風雨迎來,坐在我妹妹的機車上,面容盡濕,心中的思緒也跟著淹水了。
ALLEN的那席話,猶言在耳:「你太寵他了!」
「是嗎?」我皺著眉望著前方濕漉漉的路燈桿,視線有些模糊,心裡若有所思。
談起小孩子,以前,我只有厭惡感,更別說要好好與小孩子坐下來,長期相處,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但半年前,當了Tosu的課輔老師之後,卻讓我從一個討厭小孩的人完全轉變。
Tosu最初其實是由一位女大學生所輔導,才上了一次課,「她」向協會表達想要換學生的意願。於是,我正式成了Tosu的課輔老師。
與Tosu見面以前,多少從其他課輔老師或是一些資料上看見對他的評價,除了負面還是負面。
那麼,對我這麼一個討厭小孩的人,該怎麼辦?這半年來,我只知道我常常心情沮喪地在課輔結束後,獨自搭上回台北的客運,然後一整晚都鬱鬱寡歡。有時候,卻也因為Tosu的一兩句貼心話,或是一兩個小動作而高興很久。
「你怎麼了?Tosu今天又幹嘛了?」記得上學期課輔完,和我同教室的玉佳,常常在接駁中巴上看見我悶悶不樂,便會上前問候我。或是,也曾聽其他課輔老師轉述,隔壁班的同學看見我與Tosu的互動,總會說,「那個老師好可憐喔!學生都不聽他的話。」
但我依舊在這,儘管心情起伏始終如此劇烈。
我常在想:如果我們可以輕易的放棄一個孩子,或,輕易地選擇另一個孩子,那麼,誰給這些孩子一個選擇?誰給這些孩子一個機會?我們可以輕易的換掉學生,那學生呢?可以換掉老師嗎?
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始終盤旋在我心中,所以,也就這麼一直帶著Tosu。
我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學程,也不是什麼正式的老師,我只知道自己痛恨威權式的教育,也討厭那種無來由就上對下嚷嚷的命令式教育。所以與Tosu相處,乃至於其他學生,我的方式一直是軟性的,至少對Tosu來說,我認為他需要的並不是教條式、軍事型的教育。
我一直天真地以為,只要拿真情與孩子交心,師生之間可以是很朋友的。一方面,我認為Tosu並不缺乏傳統式的教育,因為這樣的教育俯拾即是;另一方面,我,正因為是「課輔」老師,有別於正統的學校教師,有更多、更大的空間與彈性進入孩子的生活與生命,一起成長。
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到現在,我慢慢開始覺得「愛的教育」在實務上並非不可行,因為,我的確在Tosu身上看到了轉變與可能性。
只是,Allen,今晚你在Tosu前那一番略帶挑釁、主權宣誓意味的話,卻又讓我在Tosu的身上看見了半年前的他—那種充滿憤怒、激動、狂妄與無理的他,眼神裡彷彿只剩仇恨。
接下來的那節課,Tosu幾近失控。
這讓我再度陷入已經好久都沒有過的沮喪感與鬱悶,自從這個暑假以來。直到他跑向我懷裡,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老師!對不起!我好喜歡你!」還在我的脖子右側留下了道歉的記號。
我真的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寵」,我也一直認為在孩子成長的路上,是需要責難與砥礪的,甚至是些許威嚴的教訓;只是對於Tosu,這個特別的孩子,我認為我需要用更多的愛與耐心來與他溝通,而我認為這是做得到的。
就像今晚,他在一陣無來由地情緒發洩後,甚至將我與他的合照丟在地上,當時我依舊嘗試努力與他溝通,並將我難過失落的情緒與他分享,「你生氣卻拿老師送你的照片,我不會生氣,但真的很難過!」
教育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們好不容易從過去那種令人厭惡、反胃的鋼鐵式教育掙脫,要我再度拿起枷鎖往孩子身上套,未必不好,而是我做不到。
美國教育哲學家John Dewey認為,「教育即成長,教育本身無其他目的。」Habermas的溝通理性雖多半應用於公共領域的討論,擴及至教育領域,未必不可行;但除了真誠,仍必須顧及對方主體的「共通感受」。從溝通中理解孩子的想法,總比一味的嚇阻、訓誡更能達到教育的意義,縱使溝通這條路,在教育實務上常常顯得崎嶇而荊棘滿佈。
荊棘滿佈?斬斷,再向前行!成長不就是在不斷摸索與探索中前進嗎?無論是孩子也好,或是教育者。
這是出於我—一位業餘課輔老師「位置」的思考,或許,角色不同,思考也將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