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7日博城讀書會讀《春雪》之讀後感

作者：三島由紀夫

翻譯：唐月梅

出版：木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年代：2002 344頁+楊照及劉黎兒導讀

zoom出席者：董汝瑰、吳怡芳、王素楠、羅正瑜、陳湘君、龔則韞

龔則韞 

《春雪》是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晚年所構思的四部曲《豐饒之海》的第一部，小說背景設定於明治末年，講述少年松枝清顯與華族女公子綾倉聰子之間一段淒美愛戀。這部作品以優雅華麗的語言、細膩精緻的情感描寫，與對「無常」與「美」的執著，構築出一幅日本貴族社會暮色將盡的戀愛挽歌。

《春雪》的第一印象，是美，極致的美。從富麗堂皇的綾倉家宅邸，到清顯與聰子在雪中的對望，三島以詩一般的筆觸，營造出一個既疏離又夢幻的世界。這個世界是過去的日本，是貴族制崩壞前的最後殘影。華美之外，其實早已搖搖欲墜，而三島卻像一位偏執的守墓人，執意要將這份過時的榮光，封存進永恆的文字中。

然而，美不是溫柔的。三島筆下的美，是帶刺的，是自毀的，是犧牲的。正如清顯與聰子的愛，唯有在違抗世俗、違背命運、甚至走向毀滅時，才能達到它的極致。這份對「純粹」的追求，也是一種對現代庸俗社會的反叛。

清顯與聰子的戀情，本質上是一場禁忌之戀。清顯的優柔寡斷、驕縱任性，加上身為唯一繼承人的身分，使他在聰子面前既自卑又自負。他愛她，卻又無法承擔愛情所需的堅定與行動；他渴望她，卻又懷疑她的真心。

聰子則始終以沉靜、堅定的姿態承受一切。當她被迫與皇族訂婚、被關入寺院、甚至最終選擇了「自我抹除」的命運，我們看到的不是一位懦弱的女性，而是一位以沉默對抗世界的強者。她的愛，是不言而喻的，但也因此更令人心碎。

這段戀情最終無疾而終。清顯直到最後才意識到自己真正失去了什麼。而這種「錯過的美」，也正是三島筆下最典型的哀傷：愛不能被擁有，才能永恆；愛不能完成，才能成為藝術。

雖然《春雪》是四部曲的開端，但已能看出三島試圖在小說中融入佛教「輪迴」與「宿命」的思維。主角清顯的朋友本多，日後將成為整部系列的靈魂人物，而《春雪》中他那冷靜、旁觀、理性的性格，也為之後的輪迴主題埋下伏筆。

在這部作品裡，春雪象徵著「短暫的潔白」與「轉瞬即逝的純美」。戀情就如春雪，美得驚心，也易逝如煙。這與日本傳統的「物哀」之美相呼應，也回應了三島由紀夫一生對「瞬間即永恆」的信仰。

在當代社會的快速節奏與功利價值觀中，閱讀《春雪》像是進入一場凝結的夢。它提醒我們：愛情若缺乏行動與勇氣，再深刻也可能失去；追求完美若執迷不悟，最終會走向毀滅。

但這部作品同時也是一次提問：我們是否還有能力，去欣賞一份不功利的愛情？是否還能理解一個人為「尊嚴的美」而選擇犧牲的動機？

《春雪》不僅是一段戀情的哀歌，更是一場日本文化與價值的臨終禮讚。三島由紀夫用極致的文字，為我們留下了一場浪漫而殘酷的夢。讀完之後，心中有痛、有嘆息，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餘韻。正如那場春雪，雖然終將融化，但在落下的那一瞬間，曾照亮了整個世界。

羅正瑜

《春雪》是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名著之一，讲述了日俄战争以后约1910年代，在日本京都发生的故事。春雪易化，预示美好初恋的转瞬即逝。主人公清显相貌俊美，感情细腻，但是非常颓废。青春期的他，为自己的相貌感到自傲，却不珍惜轻易得来的聪子的感情。他的任性和误解导致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两人只能幽会偷情，注定悲剧的结果。他每天情绪起伏，自怜自伤，但又充满了青少年的冲动、武断和无尽的烦恼。美丽的聪子深爱清显，却一直抱着牺牲自己的想法对抗与皇室联姻的命运，最后两人一死一出家，结束了这段唯美又悲凉的恋情。

在故事情节之外，本书还描写了当时上流社会贵族的生活。侯爵家里后院有山有水的大花园非常美丽，都每个季节都有庆祝活动，于是家里的男男女女和请来的客人纷纷登场。皇室人员，贵族和家人，主人和仆人的言谈举止，与中国古代皇家的传统颇有相似。赏红叶，赏樱花, 与皇室订婚宴等仪式展开了那个时代日本的风景图。当时的社会有新旧两股潮流，一半崇尚旧的日本传统，一半崇尚新的西方文化。还有从泰国来的两位王子做留学生，体验日本学院的生活。那是个新旧交替又不断冲突的时代。

本书是《丰饶之海》四部曲的第一部。后面几部清显因为转世，他的好友本多又得以见到他或她的不同人生。这种写作手法和《生死疲劳》比较相似，可以一方面史诗般地覆盖比较长的历史时代，同时近距离地描写几个主角的命运和故事

吳怡芳

讀三島由紀夫的「豐饒之海四部曲（一）春雪」的譯本的同時，如未讀書前楊照和劉黎兒寫的兩篇專文導讀，只會當它是一本講兩個青少年的戀情悲劇以終的「尋常」故事，但作者有極細致的描述功能，他的文字給我的感觸是極日本式的淒豔、華麗、和悲切。作者形容那少年的優柔寡斷性格给我的感覺常是「少年維特」式的強說愁，這或許只是年近八十的我的事後之明。而那年輕女主角婚前孤住一擲的大膽行為又令我想起一好友曾說過的比方，我好友父母是抗戰時期在上海日租界生活的台籍人士，對日本人習性很熟悉，她母親曾用「x x」一詞來形容日本女人。本書的男女主角做出當時社會不允許之舉，年輕的他們根本不知如何善後，終於造成一出家一死去的悲劇。這種年青人犯錯的故事存在於世界各處各年代，各種著作亦數不勝數，但三島由紀夫勝在對情對景的描述比常人更精緻細膩，寫景時更令人有人在日式花園中之感！

但是，單讀此書不會了解作者有更宏大的野心，根據導讀二文，他要用四部書去寫一些橫跨日本七十年時間內幾個人物在少年到老年不同階段的故事。我認為他應是想藉由四部書去表達他個人的成長經歷、內心的成長和思想的形成。由於導讀二文主要在分析這四部書是否解釋了作者為何最後切腹自殺以終，我就上網查了三島由紀夫的生平，和他最後採取此極端手段自了的全部經過，也才了解日本人的切腹自殺全程之慘烈非我以往所了解的，那難以卒讀之慘對我心理產生了極大衝擊。

作者一生似有各種內心矛盾，自小體弱，本性敏感，一生在強身、社交方面都想予人以剛強男子的外貌，他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不得時曾有強烈反應，內心又極保守，想扭轉日本自明治維新後的西化風潮，一心想回到以天皇為尊的舊時代，才有最後號召「起義」，不成即自殺之舉，我讀時除了驚恐，對作者選擇如此結束人生卻令我想起的是唐吉訶德對風車的挑戰，荒唐之餘盡是悲涼！

更令人難以釋懷的是網上讀到同年被提名而得諾貝爾獎的川端康成，他趕去三島自殺地點後曾說：如是三島由紀夫得獎就好了。沒想到的是三島由紀夫去世後次年川端康成也自我了斷。不可解的、悲劇式的、如櫻花般的、日本人啊！

董汝瑰

本書的開始，作者介紹了男主角清顯的身世背景，借著清顯的父親松枝候爵及待從飯沼的眼光，形容了清顯十三歲少年時的美貌，也借著清顯的眼光形容了宮中慶典時妃殿下的美麗高雅，將「外在形象」推到高点，令人擔心這会是一本膚淺的言情小說嗎？畢竟，少年十五，二十時離我們很遠了。

松枝家的祖父是由貧窮而突然暴富，沒有什麼文化，卻是個以外在的物質表象充优雅的人，缺乏文化素養及精神內涵，清顯因此被送去聪子家学文学及优雅风范。安逸生活中長大的清顯，內心深處空虛，甚至消極的放棄努力。作者將男孩清顯陰鬱的內心描寫得很深入，但我才讀到五十幾頁，就迷糊困惑於三島創造出清顯那狹隘而不太合乎邏輯的思維模式了！有太多外在事物的描述，只感覺「優雅」得做作而沒有深度。而作者對十八歲男子的肌膚描述方式，令人感到很不舒服，覺得有些變態！

剛開始讀此小說時，常會有雲裡霧裏的感覺，尤其是描述少年清顯的內心時，很難理解（或是認同）。而對他的學僕飯沼，則形容得比較清𥇦，表達出陽剛之氣。但飯沼與僕女私通的小辮子被清顯拿住時，飯沼就無法正直不阿了。倒是清顯的同學兼好友本多，則是位上進好學，有智慧及思想的陽光大男孩。本多也是貫穿了「豐饒之海」四部書，經歷了六十多年，目睹了三個主角生死輪迴的人。借著本多，作者談了些有關佛學的領悟及輪迴的思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翻譯不佳，還是太深奧了，有點說不清楚要領的遺憾。

本書是「豐饒之海」 四部書中的第一部。在122頁提到，「清顯看到祖母的衰老，就想著如何才能在年輕時代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致經歷老、病的痛苦。」這種多愁善感的消極心理，表露了作者在寫完「豐饒之海」付梓之後 ，就切腹自殺的預兆！序中所言：「（三島）害怕人家看出他的陰柔個性，既不陽剛，也不強壯、英勇、堅毅，觧决之法就是在被拆穿之前用最英勇的行為，結束自己的生命⋯⋯」

清顯開始時不喜歡聰子，每次的相聚都是被動的，或基於虛榮心，想在王子前炫耀，或在自殺念頭閃現之後，想抓住浮木的心態,就萌生了想見如陽光般溫暖的聰子。

清顯陰鬱怯懦而自卑，但又有日本大男子主義 ，所以對大兩歲的青梅竹馬 - 聰子的自信成熟自以爲是，不但不欣賞，反而因自卑而嫉恨、惱怒，寫了一封言詞尖刻而幼稚的荒唐信給聰子，開啟了一塲悲劇。

聰子的父親在怪異的思想作祟下，竟曾經要求枕邊的女僕蓼科，在聰子婚前就必須使她失貞，一切都荒謬得離譜，也覺得與書中多次提及的「優雅」相去甚遠！或許這是一本諷剌道貌岸然的上流人士的書？

在聰子即將與皇室聯姻之時，清顯卻突然發現自己愛她了，继而双双出軌！這種小兒女的腦熱愛戀情節十分膚淺，三島用各種欺瞞手段，使情節合理化，順利化，用大量形容詞，描述主角的心裏及情緒的變化，但也許是文化差異，我覺得不太合情理，也不合我的三觀！

三島的文筆很好，將內心世界及外在景觀描述得十分細膩，風花雪月的著墨甚多，將青澀年輕人的夢想、徬徨、自我定位，拿捏得入骨。書中一再的強調外在美，卻最終表達了雖有表面的優雅，但若没有理智修養和品德內涵，終會將一手好牌打成身敗名裂的悽慘下場！我們2020年讀山崎豐子的「花紋」時，就給我有同樣的想法。

在生命時間的長河中，情的癡迷如同彩虹，是短暫的，經不起物換星移及現實的考驗。緣起緣滅，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陰鬱的清顯卻因過度執著，渡不過情關，虛擲了大好年華及寶貴的生命！

（2025年7月4日抄錄）